打不过周褚人,打一个老夫子还是十分简单,手到擒来的。
这才见座上晋君长眉一蹙,凤眸一抬,薄怒涌动,捏著角觴的指节驀地收紧,但凡伏昼敢衝来招惹崔若愚,他手中的角觴必定精准地砸中伏昼的脸。
可惜伏昼没有机会亲自领受晋君这一砸,因了周褚人已一把薅住他的后领口,將其一把拽了回来。
素日里周褚人与崔若愚没有几句话是能谈到一起去的,崔若愚嫌周褚人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知进退。
周褚人嫌崔若愚家住海边,什么都管,嫌他一天天陈词滥调的,泥古不化,十分古板。
然不知到底是因了曾一同上过战场並肩打仗,还是因了昨日於晋国宗庙亲自见过了崔若愚这些年对晋君的忠心,坚守和对谢玄的爱护与教导,再对付不到一起的人,此刻也本能地就伸出了手来。
周褚人喝道,“老贼!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你要有种,全都冲我周某人来!”
到底没叫伏昼衝到崔若愚跟前去。
血在白玉砖地四下横流,把左右官吏的袍服都浸染了个透。
將才小惠王那跌落在地四下滚去的毓珠,还来不及被隨行的宫人捡拾起来,又尽数淹在了血泊之中。
君王落冕,血染冕珠,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小惠王浑身惊颤,脸色骇白。
十四岁的魏罌这辈子还不曾上过战场,也就极少见过人在刀剑之下断首碎骨的模样。
可那两人说著话,竟又要打。
一旦打起来,场面也就失了控。
在王父面前,百官除了伏昼,原本是不怎么敢出声言语的。
伏昼有没有种,不知道。
但魏罌虽十四,却也算是个有种的人。
他不等伏昼落到下风,落到不可挽回的境地,那原本还骇得发抖的人,赶紧地就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就晃晃荡盪地拦在了周褚人与伏昼中间,打著哈哈调和著,“误会误会!哎呀,哎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嘛........”
还能听出来其声腔之中掩饰不住的战慄。
为了不使眾人听出来这战慄,不使自己在那位高权重的仲父面前露了怯,因此命人把周褚人与伏昼分別请回去落了座,摆正了食案,又重新端来了稀粥与粟米饼来。
適才被劈开的宫人早就咽了气,一点儿的气息也没有了,也就被人匆匆地卷在草蓆子里,匆匆地拖走料理了。
这白玉砖上的血倒还留著,留著不是因了將军们疏忽大意,偏偏把这腥臭骯脏的污血给遗漏了。
留,自然是有意留下,留下来杀鸡儆猴,是给小惠王这一眾人看的,叫他们好时时刻刻地在心里绷紧一根弦。
待都重新落了座,都缓过了了一口气,晋君便请眾人一起进膳了。
“一直打仗,好东西大多都被赵人捲走了。孤,初入赵宫,没什么好招待诸位的,便请诸位与將士们一样,一同吃一顿军中的便饭吧。”
王父要吃,百官哪有不吃的道理。
因此那些一向吃惯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大梁百官,全都拾起汤匙,齜牙咧嘴地喝起了掺了沙子的稀粥,咬起了乾巴巴的粟米饼,撕扯起了形同石头一样的老火腿。
呛得连连咳嗽,咽得连连乾呕,有人嗷叫一声,撕扯得连牙都硌掉了。主座上晋君笑得云淡风轻,“军中伙食简陋,委屈诸位大人了。然忆苦思甜,才是国家长存之道,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座下诸人连忙回道,“王父言重了,言重了.........”
有人眼含泪,长长地一嘆,“今日吃了军中这忆苦思甜饭,才知道前线打仗確实不易啊!王父这些年为魏国征伐,劳苦功高,老臣........老臣拜服啊!”
又有人跟著哭,“微臣万死,不该恶意揣测王父啊!也不该恶意揣测大將军啊!微臣万死啊........”
因了军中的粗茶淡饭,这殿前的舆论陡然开始扭转了。
眼看著这场面又要失控,那原本跟来要虚张声势的百官眼睁睁地要倒戈了,小惠王可就坐不住了。
不过是才稳住了心神,便赶紧朝著眾人道,“仲父是魏国的大忠臣,亦是寡人的大忠臣啊!诸位爱卿的心意,寡人都知道了,爱卿们放心,寡人必定要对仲父大行封赏,不会委屈了仲父才是!”
一老者回道,“可王父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不知大王还要如何封赏才好呢?”
小惠王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叫道,“去,快请仲母来,寡人许久不见仲母,甚是想念,还请仲父开口,请仲母与寡人的两个小兄弟来,如何封赏,寡人自有妙计!”
阿磐见那金昭玉粹的人在日光下笑,笑著,竟点头允了。
他大抵果真想要看一看,小惠王的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因此那骨节分明的手閒閒地一抬,“去请夫人和公子们来。”
司马昭连忙应了,这便挎刀往大明台殿里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去便去,没什么。
今日的局要迫,魏国的棋局也要破。
魏国不破,就永不会有晋国。
不等司马昭稟明来意,阿磐便牵著两个孩子的手走出了大殿。
到了席间,就牵著两个孩子於谢玄一旁跪坐。
谢玄拉著她的手,衝著眾臣道了一句,“孤的夫人。”
眾臣连忙俯首作揖,恭谨整齐了称了一声,“见过谢夫人。”
小惠王嘻嘻地笑,“诸位爱卿还不曾见过吧?这就是令仲父与赵国停战议和的美人,这是寡人的仲母啊!这是寡人的两个小兄弟,是仲父的两位小公子!瞧吧,长得多神气啊,多像仲父啊!”
虽没有说什么犀利刻薄的话,然席间仍有一阵暗压压的骚动。
停战议和,不过是去岁三月的事,座上诸人皆是魏官,又有谁不知道呢。
谢玄目光沉沉,已有不悦,“阿罌,你的脑子呢?”
小惠王訕訕闭了嘴。
谢砚眨巴著懵懵的大眼睛,指著小惠王仰头问她,“母亲,那是谁?”
阿磐温柔地笑,“是阿罌,叫阿罌哥哥。”
是阿罌,就不是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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