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孤乏了,不见客

小惠王来势汹汹,似春风野火,然不足半日的工夫就摔得气息奄奄,只余下了一口气在。

西太后的夫君死得早,这些年膝下也只有魏罌这么一个子嗣,她们母子为了早日亲政,装疯,卖傻,示弱,在魏宫的高墙之中蛰伏已久,绵里藏针的人,岂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因此,这回来必定要大闹一场,闹出个地覆天翻不可。

旁人拿谢玄没有办法,可西太后也许有,她不必似旁人一样撒泼耍横,只需凭藉年少时候的情意,就能在谢玄面前扳回一局,不管怎样,总能想办法打个翻身仗。

旁人也並不懂谢玄,只有阿磐知道,谢玄的心有多柔软,他又是一个多么重情的人。

他没有忘记多年前故人的玉璧,也就不会忘记年少时候的小青梅。

天光渐暗,已不如晌午时候明亮了。

將军们把魏国的侍卫宫人一併堵牢嘴押了下去,赵国的宫人已经躬身低头收拾完食案,开始清理起阶前渐渐变了色的血渍来。

各自忙碌著各自的,却鸦默雀静,十分有序。

宫门到底开不开,许不许人进来,来人还在等著晋君下令,而立在阶前的人笑了一声,默著没有说话。

一头的华发在西斜的日光下泛著金黄的光芒,玄色鎏金的长袍亦一样闪著金晃晃的光色。

谁知此刻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是想这一场国赌,想適才丹墀的闹剧,还是在想此时就在宫门口的太后一行呢?

没有人知道。

阿磐想起自己最初得见谢玄的时候,那时只觉得他恍若神明。

便是背负了许多那些不好的名声,似什么阴狠暴戾,杀人如麻,便是手中也果真沾了许多的血,也果真杀了许多的人,便是这大明台的九丈高阶也果真沾染上了鲜红的血渍,然他仍旧是乾乾净净的。

背负了国讎家恨,亦一样师出有名,志存高远,也至纯至粹,他的心亦一样是一尘不染的。

他立在那里,沐在光中,这偌大的王宫庄严赫赫,延绵几百里,都是他的故宫,也已经是他如今的宫闕。

就在这片宫闕,魏氏曾使姬氏血流满地,没有多少年过去,姬氏的子孙以另一种方式杀了回来。

魏赵韩三国的先祖可曾想到,竟会有这一日,竟这么快就会有了这一日呢?

不知。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已死了太多的人,然魏国政权的过渡终归是十分平稳的。

他看起来在陪惠王胡闹,可如今便知道,他没有一句话是多说的,也没有一件事是白白做的。

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没有伤及一个无辜的百姓,甚至,连把火都没有放,连一屋一瓦都没有损毁。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武力不过是他最后的手段。这是魏人的幸事,是魏国的幸事,亦是谢玄无量的功德。

这样的谢玄,怎么不算神明呢?

来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因而抬头又问,“主君,可许太后进宫?”

那人神情淡淡,也说不出到底算是什么样的情绪,“孤乏了,不见客。”

是了,从上党郡启程后,接连赶了半个月的路。

才至晋阳,还来不及好好歇脚小憩,就沐浴焚香,岌岌入了宗庙告慰祖宗。

老的也好,小的也好,全都痛哭流涕,耗空了气血。

待回了晋宫,又於星夜裁处赵敘,又是小半夜的工夫。

才合眼几时,魏罌伏昼又杀气腾腾地来了,这又是小半日过去了。

便是神明,也要累了,倦了,乏了。

丹墀的金鼓仍旧立著,百官待过的痕跡已经差不多没有了,不管是宫人脏污的血渍,还是魏氏把高阶白玉上雕刻的龙凤染上的血,都也已经没有了。

人好像没有来过,这闹剧仿佛也不曾发生过。

然等这一日过去,过不了几天,也就要改朝换代了吧。

来人领了命,匆匆告退离去了。

那阶前立著的人兀然立在那里,迟迟也没有转身。

他又在看什么呢?

阿磐於座上起身,踟躕著上前,缎履著地,那曳地的裙袍在白玉砖上拖出来轻沙沙的声响。

与他一样纵目望去,你瞧,这一大片宫闕之中,也一样有延绵不知多少里的蕓薹啊。

明黄黄的,不见个尽头。

唉,他立在这九丈高的阶前远眺的时候,可一样也被这片明黄刺痛了双眼?

唇瓣轻启,却不敢也不忍开口去问。

只行至那人一旁,於这阶前陪他立著。

晋阳的风卷过飘荡於宫墙的黑龙旗,又掠上石阶,拂过他们二人的袍袖,把他们二人宽大的袍袖高高地翻捲起来。

阿磐仰起头来望一旁的人,见他思绪恍惚,仍旧锁著长眉。

那锁著的长眉在他眉心形成了细细的纹路,那一双凤目充斥著千万种的情绪,任是哪一种也有著沉沉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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