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世代是贼,永远是贼

是,谢韶的手十分厉害,適才这殿內诸人已经都见识过两回了。

殷灵运整个人仍旧怔忪著出神,片刻后幽幽一嘆,回过了几分神色,“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婆子,在你们面前哭一哭,闹一闹,胡搅蛮缠一通,你们就都信了?”

贾婆子一愣,为自证清白,也为了和殷氏划清界限,立时就跪直身子,单手指天,信誓旦旦的,“老奴敢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奴五雷轰顶!”

殷灵运嗤笑了一声,“五雷轰顶?你那条烂命,谁稀罕啊?”

贾婆子整理了衣袍,忽而仰头望殷氏,神色肃正,似把一切都豁了出去,“我贾婆子若有半句假话,就要我贾家满门灭绝!”

是,只一个“五雷轰顶”也许还做不得准,还没什么唬人的,然而不管是晋人,还是魏人,赵人,韩人,在周礼造化中沿传了数百年的人,谁不最看重家族血脉的传承。

因而敢拿满门来起誓的,那就是真的,就做不了假了。

贾婆子狠狠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捶得砰砰作响。

待这时候已是追悔莫及了,又惊又怕,老泪纵横,“太后狠毒,老奴几乎酿成大错啊!是谢夫人仁厚,留了罪奴一命啊!王父与夫人仁厚,囚王父和夫人饶恕罪奴啊!”

李婆子亦是跪伏在地,痛哭不已,“若不是王父开恩,奴那短命的良人.........早就..........早就被狼兽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至此,全都分明了。

百官及家眷俱是唏嘘不已,摇头嘆息。

然殷灵运却仰头大笑起来,她笑得可怜,也笑得癲狂。

她望著座上晋君,也望著阿磐与春姬,一双泛著血丝的眼睛扫视著大殿诸人,张开双臂,庄重的冕袍垂下来宽大的袍袖,“呵,那又怎样啊?”

因用力咬牙,將那饱满却苍白的唇瓣都染上了一层鲜艷的血渍。

她问谢玄,也问著百官,“凭几个婆子,能奈我何啊。”

有近臣嘆息不已,摇头劝道,“为保全魏氏血脉,保全魏氏的宗庙,太后娘娘就...........就伏罪吧!”

殷灵运大笑一声,“吾,何罪之有!”

一个老奸巨猾的政客是不会给敌人片刻喘息的机会的,殷灵运就在眾人的目光中摘下凤冠,驀地一下狠狠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那凤冠金翅便在地上震颤著,震颤著,眾人还在看著这地上震颤的凤冠金翅的时候,殿外已发出了第一声的哀嚎。

“啊——”

继而是更多的惊呼声响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啊——啊——”

百官大惧,皆隨著惨叫声往外望去。

见原本侍奉官眷一旁的婢僕们,已然从袖中掏出匕首,横在了官眷们的脖颈上。

有一妇人捂住满是血的脖颈,“呃.........呃.........”地呜咽著,瞪大一双绝望的眼睛,一脖子的血全都从指缝间汩汩涌了出来。

有少年大哭,“祖母!祖母!祖母不要死!放开我.........放开.........”

还不等殿內的人叫出声来,又一个年轻的女眷惨叫一声,“啊——”

稚子大哭,“母亲!母亲——母亲——”

原来,那都是殷氏的人啊。

殷氏摔冠为號,命人杀官眷,逼迫百官反水。是了,殷氏的罪状还要再加上一条。

——五月,又以家眷挟持百官於晋阳,杀妇孺,逼晋君。

殿外的妇孺还在惊骇痛哭,尖叫,慄慄危惧,抖如筛糠。

有的人想逃被擒了回来,有的人两眼一翻,昏死在地。

殿外之人,皆不得逃。

就在这一片惊死求活的哭声中,晋君问了一句,“诸位,可见识了殷氏的癲狂?”

而殷灵运挺直了腰身,正了神色,“这是魏氏的江山,魏氏的宗庙!谁也休想篡夺我魏氏的江山!”

是,癲狂。

如晋君所言,你瞧殷氏的眸中正熊熊地烧著癲狂的火焰,她在这癲狂之中的话竟也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不知道的,都必然要认定了魏国自古就是魏国的疆土,即便不是“自古以来”,那如今也是,也只能是魏氏的天下。

她所以义正言辞,是因了不知魏国的来处。

不知,或早已將其忘了,忘得乾乾净净。

不知,或有意將其从史书中抹了,抹上浓黑的松烟墨,划上一道,抹上一团,也一样把“三家分晋”的歷史,抹得乾乾净净。

百官跪伏在地,无不是痛哭流涕,朝著晋君哭道,“王父啊!可怜可怜老臣那无辜的孙儿吧!”

有人痛心泣血,捶胸捶地,“求王父可怜可怜我那內人女儿吧!给臣留一条活路吧!王父啊..........”

有人愴地呼天,哀哀欲绝,“求王父交还兵权,归政魏氏,归政魏王吧!救救我们那可怜的孩子吧!”

座上晋君冷笑一声,“窃国乱贼,怎配占这万里疆土。”

继而扬起那掌控天下的手来,其后的將军立时便將那十二扇高大的屏风移开,露出一排排一列列肃穆的玄色牌位来。

那牌位与寻常不同,一张张俱蒙著素白的布帛。

殿內百官纷纷惊愕不能言。

阿磐极少见晋君声腔如此激动,“孤等这么久,由著殷氏狺狺狂吠,便是要诸位看清殷氏的嘴脸,好叫诸位知道,贼,世代是贼,永远是贼!窃国乱贼,不配坐拥姬氏的江山!”

殿內百官还停留在適才的惊愕之中不能回神,紧接著又被晋君口中这什么“贼”“姬氏”愕到愈发比不上嘴巴。

有人率先回过神来,身子前倾,朝著主座的人问了一句,“姬...........姬氏.........敢问............敢问王父..........”

晋君站起身来,那近九尺的身子在大殿主座上高高地立著,霍然一下,扯去玉带。

扯去玉带,又霍然抖开冕袍,掷去一旁。

冕袍之下是一身素白的孝袍。

紧跟著晋君的,是大殿两旁的军师武將。

一个个皆呼啦啦扯去外袍,露出了內里一身白色的麻袍。

继而与晋君一样,一根白色的帛带,绕过额际,系上在了颅后。

这声势之大,叫那殿內的列烛猛地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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