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自由的小宝

雨停了。

天却没放晴。还是那种沉甸甸的、抹布似的灰,从头顶一直铺到天边,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空气湿冷,吸进肺里,带着泥土、烂叶和远处隐约飘来的、不知道是炊烟还是焚燎什么东西的焦糊味。

路是泥的。

被雨水泡透了的黄土路,又被无数逃难者的脚、牲畜的蹄、破车的轮反复碾压,成了粘稠的、泛着黑褐色的泥潭。一脚踩下去,泥浆能淹到小腿肚,拔出来时发出“噗嗤”的、令人恶心的声响,还带着一股子粪便和腐烂物的腥臭。路两旁,是被践踏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和庄稼茬子,再远些,是荒芜的田垄和废弃的、黑洞洞的茅屋。

人很多。

或者说,曾经是人。现在更像是一群群失了魂、拖着沉重躯壳在泥泞中蠕动的影子。男女老少,拖家带口,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挑着破破烂烂的担子,背着哭哑了嗓子的孩子,搀扶着目光呆滞的老人。他们从南边来,脸上刻着一样的麻木、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衣服破烂,沾满泥浆,许多人光着脚,脚上满是冻疮和血口子。他们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机械地向前挪动,偶尔有人摔倒,在泥里挣扎,旁边的人也只是麻木地看一眼,继续低头赶路,仿佛那摔倒的不是同类,只是一块绊脚的石头。

韦小宝就走在这样一群人中间。

他穿着从水匪尸体上扒下来的、浆洗过却依旧带着汗酸和血腥味的粗布短褂,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涂了厚厚的泥灰和草汁,头发用破布条胡乱扎着,肩上搭着一个空瘪的、打着补丁的褡裢。他微微佝偻着背,脚步拖沓,眼神空洞,混在逃难的人流里,毫不起眼。就像一个被战火和饥荒夺去了一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本能地朝着自认为安全地方挪动的流民。

双儿走在他身边,同样蓬头垢面,穿着不合身的肥大旧衣,像个还没长开的半大傻小子。她紧紧挨着韦小宝,偶尔偷偷扯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看某个方向,或者避开某个看起来眼神不善的人。她的手始终缩在袖子里,握着那柄用破布缠裹的短剑。

阿珂和曾柔在更前面一些,隔着十几步远,同样扮作流民。阿珂甚至用灰土弄脏了她那身永远不染尘埃的白衣,脸上也抹了泥,但那股子清冷孤高的气质,依然让她与周围麻木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她尽量低着头,走在人群边缘。曾柔则像个沉默的、护着妹妹的兄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老何带着两个伤势稍轻的船工,护着建宁、方怡、沐剑屏,走在另一条平行的、稍好些的土路上,扮作投亲的破落人家。建宁裹着脏兮兮的头巾,被方怡和沐剑屏半扶半架着,昏昏沉沉地走着,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苏荃和双儿原本一路,但她伤势过重,高烧不退,根本无法长途跋涉。最后是韦小宝咬牙,用最后一点碎银子,从一个濒死的流民那里,“买”下了一辆快要散架的独轮车。苏荃就蜷在铺着干草的车板上,盖着破毡子,由双儿和韦小宝轮流推着。车轮在泥泞中吱呀呻吟,每一下颠簸,都让苏荃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但她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三天。

三天,在泥泞、寒冷、饥饿和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中跋涉。见惯了倒毙路旁的尸骸,听惯了妇人失去孩子的哀嚎,闻惯了伤口化脓和尸体腐烂的恶臭。起初的震惊、恐惧、恶心,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麻木取代。活下去,走到下一个能歇脚的地方,找到一口吃的,喝到一口干净水,成了唯一的念头。

韦小宝的心,也像这天气,这道路,沉在冰冷的泥泞里,越来越沉。

自由?这就是他想要的自由?像野狗一样在泥地里刨食,像老鼠一样在人群里躲藏,朝不保夕,不知明日死活?

他想起京城,想起紫禁城。想起那些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虽然提心吊胆但至少不用为一口吃的发愁的日子。想起康熙……那个小玄子,现在在干什么?坐在温暖干燥的养心殿里,对着地图调兵遣将?还是已经御驾亲征,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与吴三桂的大军厮杀?

康熙……会放过他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时不时钻进他心里,咬上一口。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想也没用。现在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经过一个稍微大些的村镇时(镇口的木牌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人流慢了下来。镇子似乎还没被战火直接波及,但气氛同样紧张。镇口设了卡,几个穿着号衣、但衣甲不整、面有菜色的乡勇,拿着锈迹斑斑的长枪,有气无力地拦着逃难的人群,似乎在盘查什么。

韦小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低下头,将帽檐拉得更低,示意双儿和阿珂她们也放慢脚步,混在人群里。他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飞刀——实在不行,只能硬闯。

人群缓慢移动,抱怨声、哀求声、乡勇不耐烦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轮到韦小宝和双儿推着的独轮车时,一个歪戴着破毡帽的乡勇斜着眼看了看车上蜷缩的、脸色蜡黄的苏荃,又打量了一下韦小宝和双儿脏污的脸和破烂的衣衫,皱了皱鼻子,大概是嫌他们身上的味道,挥了挥手:“快走快走!别挡道!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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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韦小宝请大家收藏:()韦小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就这么……过去了?

韦小宝几乎不敢相信。他推着车,加快脚步,穿过镇口简陋的栅栏。没有画像对照,没有详细盘问,甚至没多看他们几眼。那些乡勇的关注点,似乎更多在有没有青壮劳力可以“征用”,或者有没有人携带“违禁”的财物。

镇子里同样萧条。店铺大多关门,街上行人稀少,且行色匆匆。偶尔有开着的店铺,也门可罗雀。墙壁上,贴着些泛黄的、被雨水打湿又晒干、字迹模糊的告示。韦小宝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是征粮的告示。还有防止奸细、鼓励举报的悬赏令。落款是扬州府衙。日期是半个月前。

没有海捕文书。没有画影图形。没有“钦犯韦小宝”的字样。

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是还没传到这么偏的地方?还是……

他不动声色,推着车继续往前走。眼睛却像最灵敏的探子,扫过每一面墙壁,每一个可能贴告示的角落。

没有。一路都没有。

经过镇中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茶棚时(其实只是搭着破草棚,摆着几张歪腿桌凳),他让双儿停下来,假装歇脚,讨碗热水。茶棚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浑浊,动作慢吞吞。韦小宝摸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递过去,哑着嗓子问:“老丈,讨碗热水,再……打听个事。”

老头收了钱,舀了半碗温吞水递过来,没说话。

“这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太平吧?官家……查得严不严?”韦小宝捧着破碗,凑近些,压低声音。

老头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车上昏睡的苏荃和一脸警惕的双儿,叹了口气:“查啥呀查,能跑的早跑了,跑不了的等死。官家?官家现在只顾着征粮拉夫,哪还顾得上查路人?南边都快打过来了……”

“那……有没有听说,京城那边,有啥……逃犯要抓的?江洋大盗什么的?”韦小宝试探着问,心提了起来。

老头摇摇头,嗤笑一声,带着看透世事的麻木:“京城?京城现在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吧?听说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逃犯?这年头,路上死个人跟死条野狗似的,谁管你是逃犯还是良民?能活着走到地方,就是造化咯。”

韦小宝谢过老头,慢慢喝完那半碗带着怪味的热水。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离开小镇,继续北上。路越来越难走,人也越来越少——能走的早就走远了,走不动的,大多倒在了路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无边的泥泞和荒芜中挣扎。

第二天下午,他们终于靠近了运河主干道附近的一个大码头——邵伯驿。这里是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往日里千帆竞渡,人声鼎沸。如今,码头上泊着的船只少了一大半,且多是运兵的官船和破烂的难民船。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焦糊味、马粪味和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肃杀。

码头旁的市集还没完全废弃,有些胆大的行商还在做生意,更多的是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打听消息的各色人等。这里的信息,比荒村野店灵通得多。

韦小宝让双儿照顾苏荃,自己带着阿珂和曾柔,装作寻找活计或打听亲人的流民,混入了人群。他需要确认。

码头的告示栏上,贴得满满当当。有漕运衙门的公文,有扬州府的安民告示,有朝廷的征调令,甚至有江湖帮会私下的悬赏……纸张新旧不一,字迹各异。

韦小宝的目光,像梳子一样,细细梳过每一张纸。他的心,从最初的紧张,到疑惑,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缓缓升起的、冰凉的颤栗。

没有。

通缉令呢?海捕文书呢?画着他韦小宝、苏荃、阿珂、建宁……他们画像的公文呢?康熙震怒之下,责令天下缉拿的御旨呢?

一张都没有。

他甚至看到了刑部下发的最新一批海捕文书,是追捕几个在山东劫了漕银的江洋大盗,画像粗糙,赏银丰厚。日期是十天前。

十天前。如果他们“已死”的消息已经坐实,通缉令自然该撤。但如果康熙不信,或者还要追查,新的通缉令也该发出来了。天下皆知韦小宝拐带了公主,盗取了重宝,康熙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除非……康熙信了。或者,他决定……放了。

韦小宝站在嘈杂混乱的码头,周围是南腔北调的议论、讨价还价、哭诉哀嚎,还有官船起锚的号子声。但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像一面蒙了灰的、沉寂已久的鼓,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敲响。

他走到一个蹲在墙角、面前摆着几样劣质胭脂水粉、看起来消息灵通的半老货郎面前,摸出几个铜钱,买了个最便宜的、掉了瓷的胭脂盒,然后像是随口问道:“这位大哥,打听个事。听说前阵子,京城出了桩大案子?有个姓韦的太监,拐了公主,还偷了宫里的宝贝跑了?闹得挺大?”

货郎正无聊,见有人搭话,又得了钱,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兴奋:“哟,客官你也知道这事?可不是嘛!惊天大案!不过啊……”他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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