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演武的三十二强战,尘埃落定,胜负已分。擂台上的光影散去,只留下青石地面冷硬的质感,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灵力涟漪,像是一场盛大幻梦醒来后,残留在眼角的微光。
台下的人群依旧喧嚣,声浪如同煮沸的开水,翻腾着惊诧、赞叹与尚未消散的骇然。无数道目光,灼热、探究、复杂,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那个正缓步走下擂台的青衫身影上。
薛游。这个名字,经此一役,已不再仅仅与“力猛”这些粗浅的印象相连。那闲庭信步破迷阵,轻拍肩头定胜负的一幕,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深深烙进了观战者的心里。这是一种不同于绝对力量碾压的震撼,它更幽微,更深刻,直指修行中更为本质的东西——洞察、智慧与对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
薛游对周遭的喧哗恍若未闻。他脸色平静,步伐稳定,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这一番体验了不同的感觉,长时间维持金丹巅峰的神识,对心神的消耗堪称巨大。若非他根基扎实,神识远超同侪,只怕早已支撑不住。
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调息恢复,沉淀此番对阵的体悟。那“小诸天幻梦阵”虽被破去,但其构建思路、灵力运转的巧妙之处,尤其是最后那“万象归墟”的搏命一击,都给了他不少启发。阵道之妙,在于借天地之力,衍化无穷,与《两仪微尘拳》隐隐有殊途同归之趣。
就在他穿过人群,即将踏上通往休息区域的碎石小径时,前方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一股沉凝如山岳,却又带着锋锐戾气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将薛游周身数丈的空间笼罩。喧嚣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佛被利刃切断。所有感受到这股气息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连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一个身影,背负双手,伫立在通路尽头。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袭玄色劲装,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华贵而冷冽。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线条过于硬朗,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尤其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与居高临下的审视。
陈风。
阴阳教内门弟子中倒是有不少人追随,金丹期中期的修为,排名比不上张凡,但背景深厚,行事霸道,其名头之响,远非普通金丹弟子之流可比。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图不言自明。
薛游的脚步停下,抬眼望去,目光与陈风在空中相遇。没有火花四溅,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薛游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肆无忌惮扫视过来的神念,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威压,试图穿透他的护体灵力,窥探他的虚实。
他体内灵力自行流转,神识内敛,如同深潭,将那探查的神念悄然化解于无形,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陈风见探查无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阴冷所取代。他嘴角扯起一个算不得笑意的弧度,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传入薛游的耳中:
“薛游?”他像是确认,又像是自语,“倒是好手段。”
“年轻人,要知道天高地厚,懂得进退。有些风头,出多了,未必是好事。”陈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森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阴阳教内,水深得很,莫要仗着有几分运气,几分天赋,就忘了自己是谁,该站在什么位置。”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空气,带着冰冷的威胁:“有些路,走得太顺,容易摔跤。有些人,不是你该招惹的。若是不知收敛,一味逞强,恐怕……祸福难料。”
他没有明指什么,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薛游。那“后果自负”的意味,已然**裸地摊开,不容错辩。
周围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陈风这番话,已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威胁。以他的身份和实力,对一个洗髓境的体修说出如此重话,其意味可想而知。一些原本看好薛游的人,此刻心中也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
薛游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惧色,只有他清楚,陈风之流,不过一拳罢了。直到陈风说完,那无形的压力达到顶峰时,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
他的目光清亮,平静地回视着陈风那咄咄逼人的视线。
“陈师兄,”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擂台比斗,胜败乃常事。王某技艺不凡,薛某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宗门前路,薛游自有分寸,不劳陈师兄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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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的眼神骤然一眯,戾气一闪而逝。他显然没料到,薛游在他如此直接的威胁下,竟还能保持这般镇定,甚至敢如此回话。
“好,很好。”陈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那点虚假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阴鸷,“希望你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也希望你的‘分寸’,能护得住你。”
说完,他不再多看薛游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冷哼一声,玄色衣袖一拂,转身便走。那沉凝的气势随之移动,如同移动的山岳,压迫得两旁弟子纷纷低头避让,不敢直视。
直到陈风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缓缓消散。人群中爆发出更加激烈的议论,但这次,声音里多了许多压抑着的惊惧和对薛游未来的担忧。
薛游站在原地,看着陈风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他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陈风的威胁,他并未放在心上。修行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与人争,与天争。
只是,麻烦终究是麻烦。陈风此人,睚眦必报,今日折了他的面子,擂台遇到他便好了,一拳就老实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薛游心中默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碎石小径,继续向休息区走去。青衫背影在渐起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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