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北境特有的“鬼嚎风”，卷着砭人肌骨的雪沫，撕扯着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

夜，浓得如同泼墨，唯有地上皑皑积雪反射出一点惨淡的微光，映出中州北边边陲“落雪镇”外，那座早已荒废不知年岁的山神庙模糊的轮廓。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像巨兽贪婪张开的嘴，吞噬着风雪，也偶尔吞吐出几缕破败的蛛网和尘埃。

呜咽的风声穿过殿宇，在残垣断壁间回旋，竟真如怨鬼低泣，闻之令人心胆俱寒。

一道佝偻的身影，裹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结满冰碴的破旧棉袍，踉跄着撞入了这片破败之中。

是老乞丐舒苦。他须发皆白，皱纹深嵌，如同被风霜千刀万剐过的老树皮。此刻，他浑身冻得僵硬，嘴唇乌紫，唯有一双被岁月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求生的火光。

“呸，这鬼天气……”他啐了一口，声音沙哑干涩，呵出的白气瞬间便被庙内的寒意吞噬。他跺了跺几乎失去知觉的脚，抖落一身积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庙内。

残破，是这里唯一的主题。神像半倾，泥塑的金身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黑黄的草梗，那模糊的面容上，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殿顶的破洞，另一只则不知坠落在了哪个角落，空留一片荒芜。

供桌断了一腿，斜斜地倚在墙角，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殿宇角落，堆着一些不知是何物的杂物，隐约看得出是些腐朽的木头和烂布。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的香火气息混合的味道，冰冷而窒息。

舒苦寻了个背风的角落，蜷缩下来，试图用那件破袍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些。

外面的风雪声更急了，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的庇护所也彻底掀翻、掩埋。他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望着殿外混沌的黑暗，心中一片茫然。

这世道，活着，本就是一场苦熬。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几乎要被冻僵之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残破神像的底座之下，有一抹异样的颜色。

不是灰尘的灰败，也不是木石的暗沉。那是一种……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本身质感的色泽。

求生本能催发出的那点好奇心，支撑着舒苦挣扎起身，蹒跚着挪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个襁褓。

锦缎的料子，即使在无光处，也隐隐流动着一种内敛的华光，触手细腻冰凉，绝非民间凡品。襁褓包裹得十分妥帖，在这能冻死野狗的严寒里，竟无一丝被风雪侵袭的狼狈。

舒苦的心猛地一跳。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襁褓的一角。

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露了出来。婴儿闭着眼，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健康，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甜美的梦乡之中，与这酷寒、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令舒苦惊异的是，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婴儿的脸颊，感受到的竟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暖意，而非预想中的冰冷僵硬。

“这……”老乞丐活了这么大岁数，饥荒、战乱、奇闻异事也算见过听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一个被遗弃在荒山破庙、暴风雪夜的婴儿，不仅未被冻毙，反而……生机盎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与悸动涌上心头。是天意吗？让他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乞丐，在这绝境里，遇到这样一个孩子？

他俯下身，更加小心地将婴儿抱起，想用自己的体温度一度这看似温暖实则令人不安的小生命。然而，当他将婴儿搂入怀中，手掌下意识地贴向那小小的心口时——

舒苦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没有……没有心跳！

那片小小的、温热的胸膛之下，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搏动的迹象，没有生命应有的韵律。

他不敢相信，又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了上去。

静。

唯有庙外风雪的咆哮，以及他自己那因为惊骇而骤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声。

可怀中的婴儿，面色依旧红润，鼻息间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般的温热气息。这绝非死物！死物怎会有如此蓬勃的生机？怎会在这严寒中保持温暖？

舒苦猛地看向那襁褓，手忙脚乱地解开，试图找到一丝能证明这孩子身份的线索。然而，没有。

除了这材质非凡、触手生温的锦缎本身，暗示着婴儿来历不凡之外，再无他物。没有玉佩，没有金锁，没有只言片语。

就在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际，眼角忽然瞥见神像旁，那堆被他认为是腐朽杂物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极其残破的木架，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几片深色的、疑似书卷的碎片。

看来，这庙宇荒废前，或许曾有个存放经卷的书架。

也就在他目光落在那残破书架上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微的、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那堆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头与残页，无火自燃！并非凡俗的火焰，而是一种纯净、柔和，却带着难以言喻威严的金色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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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握星请大家收藏：()握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光焰升腾，却不扩散，只是静静地包裹着那堆残骸，迅速将其化为灰烬。而在那光焰即将彻底熄灭的前一刹那，无数金色的光点汇聚、勾勒，于虚空中凝结成一个古朴、玄奥的符文！

舒苦不识字，但他却莫名地“认”出了那个字——

“命”！

金字成型，一闪而逝，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射向舒苦怀中的婴儿，悄无声息地没入其眉心之处。婴儿那光洁的额头上，金光微微一闪，随即隐没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风雪声依旧。

舒苦呆呆地看着怀中依旧安睡的婴儿，又看了看那堆已化为寻常灰烬的残骸。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混杂着宿命般的沉重，缓缓压上他的心头的。

他低头，凝视着婴儿安详熟睡的小脸，那没有心跳却生机勃勃的胸膛，许久，许久。

终于，他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拂去婴儿脸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沙哑而低沉，却带着某种坚定意味的声音，缓缓叹道：

“无心跳，却有命……于这破庙‘书’架之旁，得获新生……此乃天意，天意啊……”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这老乞丐吧。你无名无姓，我便予你一名。”

“因书而得命……便叫你……‘舒明’吧。”

舒明，书命。于书旁获得的生命。

他将婴儿重新用那华贵锦缎仔细裹好，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贴着那没有心跳却温暖的小小身躯，转身望向庙门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暴风雪。

风雪依旧酷烈，前路依旧茫茫。

但老乞丐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许。他抱着这来历诡异、身负神异的婴儿，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踏入了那片混沌的风雪之中，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庙宇依旧破败，神像依旧沉默。

唯有那堆书架化成的灰烬，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打了个旋，悄然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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