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

陈九渊踩着碎石往前走，脚底板已经麻木，每一步都像在碾骨头渣子。背上阿箐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贴着他后颈的位置，几乎感觉不到热气。

他没停。

手里攥着那半截引魂符的边角，纸片早就被汗浸湿，一碰就烂。刚才她捏过一次，说了两个字，“别信”。

谁不信？不信什么？

他不知道。也没法问。

前方地面开始出现裂痕，一道道横着竖着，像是被人用刀划出来的。裂缝里渗出黑烟，不飘，就贴着地爬，碰到他的鞋尖就缩回去。

再往前几步，地上多了几块残碑。

不是立着的，是倒的，歪七扭八插在土里，上面刻的字全磨平了。只有最前面那块还完整，正面朝天，边缘长满了灰绿色的苔藓。

陈九渊蹲下来，伸手抹掉苔藓。

底下露出一个符号——三道弯线，交叉一点，像眼睛，又像锁孔。

他认得这个纹。

赶尸门祖坟碑林最中间那块石碑上就有，父亲下葬那天，他亲眼见过。

这不是标记路的，是封印的一部分。

他抬头看。

前面山体塌了一半，露出个黑口子，像个被撕开的嘴。洞口两侧有石雕，只剩半边脸，穿着判官服，手里的笔断了，旗子也碎了。

秘窟。

他背着阿箐站起来，一步步往里走。

里面没有风，但空气流动得很慢，像是水底。地面铺着青砖，有些地方塌了，露出下面白骨堆。他绕过去，把阿箐往上托了托，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皮不动，嘴唇发紫。

正中央立着一块石碑。

比外面那些大得多，一人多高，表面光滑，像是刚打磨过。上面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反写的，笔画扭曲，看着像血干了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走近。

碑面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光，是那种颜色变了，从灰黑转成暗红，像血在皮下蠕动。

他知道这是禁制启动了。

普通手段打不开。符纸没用，火点不燃，刀砍不动。这种东西，要血才能开。

他咬破手指，指尖一滴血落下去。

啪。

血珠弹开了，没进碑文。

不行。

这种阵法认的不是随便的血，是命格对应的血。

他是断脉命格，血脉断在第七代，唯一的**继承人。要的是心口的血，最热的那一部分。

他低头解衣服。

胸口衣服早烂了，露出皮肤。他用指甲在左胸划了一道，深到见肉。血涌出来，顺着肋骨往下流。

他把手按上去，把血抹在碑面上。

一瞬间，整块石碑震了一下。

嗡——

声音不大，但整个窟都在抖。砖缝里的骨渣子跳起来又落下。

碑上的字活了。

一个个浮出表面，悬在空中，排列成行：

“九幽铃主，掌轮回者，必历三劫——情劫、命劫、道劫。”

十六个字，静静飘着，红得发黑。

陈九渊盯着那行字，脑子有点空。

三劫？

哪三劫？

他想细看，可字不让他靠近。他一动，那些字就往后退，保持三尺距离。

他收回手。

伤口还在流血，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酸液腐蚀石头。

突然头顶响了。

不是声音，是感觉。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压下来。

他抬头。

窟顶原本是实的，现在裂开了一个圆口，直径两三丈，黑乎乎一片。一张网从里面慢慢降下来。

网是黑色的，但不是布做的。是头发？不像。是铁丝？也不是。

是魂。

无数张脸挤在网眼里，嘴巴张着，眼睛翻白，有的哭，有的笑，全都无声嘶吼。网丝缠绕着它们，每一根都在动，像活蛇。

这张网冲着他来的。

他立刻抬手摇铃。

九幽铃在他胸前挂着，裂纹更深了，边缘已经开始掉渣。他用力一晃。

叮——

声音很短，只响了一半。

网一碰到铃声，反而涨大一圈。下一秒，一根网丝甩下来，缠住他右手手腕。

他猛地一扯。

扯不动。

网丝勒进皮肉，血立刻冒出来。更糟的是，那血一沾上网，就被吸走了，连滴在地上的都没有。

他又摇铃，这次用左手。

还是没用。

铃声一出来就被网吃掉，反而让网降得更快。

第二根、第三根网丝落下来，缠住他另一只手和肩膀。他想躲，可背后背着阿箐，动作受限。

第四根直接绕住他脖子。

他喘不过气，眼前发黑。

但他没松手。

左手还死死抓着九幽铃，指节发白。

网继续下压。

他被迫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砖上，碎了一块。阿箐的身体滑了一下，他用下巴顶住她脑袋，把她固定住。

网中央离他头顶只剩一尺。

那些脸开始说话了。

不是用嘴，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你逃不掉。”

“你就是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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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重复很多遍，声音重叠，分不清是谁说的。

他吐出一口血沫，低声骂：“吵死了。”

然后他抬起眼，盯着那行漂浮的字。

“情劫、命劫、道劫……”他念了一遍，“老子现在就他妈在劫上。”

话音刚落，网突然一顿。

所有脸都安静了。

连那股压迫感也停了一瞬。

石碑底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几道细线开始发光。很淡，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划过石头。

他注意到了。

那是纹路，和之前在结界里见过的冥纹很像，但更老，结构也不一样。这些纹是从碑体内部透出来的，随着光线变化，好像在缓慢移动。

网还在压。

他已经跪在地上，双手被锁，脖子被勒，呼吸困难。

阿箐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黑痕停在膝盖下方，没再往上爬，但也完全没消。

他低头看自己的血。

还在滴。

滴在碑前那一小片空地上。

血流到接近石碑时，地面微微凹陷，形成一个极小的漩涡，血就顺着漩涡渗进去。

不是被吸收，是被读取。

这碑在验他的血。

他忽然明白了。

这地方不是随便让人进来的。它是测试点。你能不能看懂三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资格承受。

而资格，就是用自己的命去填。

他咧了咧嘴，嘴角带血。

“行啊。”他低声说，“你要血，老子给你。”

他把左手往胸口伤口上按得更深，血流得更快。

同时，右手拼尽最后力气，把九幽铃往上举。

哪怕只能抬一寸。

铃铛擦过网丝，发出一声极细的“叮”。

那声音很小，但在这一刻，整个窟都静了。

浮空的十六个字，闪了一下。

石碑底部的冥纹，亮了一瞬。

网，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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