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单膝点地，旋即起身，脚底传来湿滑的触感。他没有回头，只低声传音：“别停，跟紧。”

前方李青阳的身影在灰白雾气中已模糊成一道轮廓，肩头那缕灵光微弱得几乎熄灭。石锐扶着王峰的手微微发颤，脚步却未曾错乱。四人靠得更近了，原本五步的距离缩至三步。

雾气比先前更浓重，沉沉压下，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叶尘察觉到灵识连接有些不畅，仿佛一根浸了沙的绳子，拉扯间处处阻滞。

“别看雾。”他再次提醒，“闭眼也行，只跟着我走。”

话音未落，李青阳忽然停下。

他伫立原地，剑尖垂地，眼神空洞。叶尘瞬间感应到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几乎翻倍。

“李青阳！”叶尘低喝。

那人毫无反应。

雾中浮出一道身影，不高，穿着旧式布袍，手中提着一根藤条。影子一步步逼近，停在李青阳面前，抬手便抽。

一鞭落下，李青阳肩膀猛然一颤，嘴角渗出血丝。他竟本能抬手去挡，仿佛真见到了什么。

叶尘一步跨至他身侧，掌心贴上其后颈，灌入一道灵力。李青阳浑身剧震，眼瞳缓缓聚焦，终于回神。

“那是假的。”叶尘沉声道，“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打骂的弃徒。”

李青阳喘息数声，手指缓缓收紧，重新握紧剑柄。

另一边，石锐也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雾中某处，嘴唇微动：“娘……你怎么在这？”

他往前迈了半步，险些松开扶着王峰的手。

叶尘来不及靠近，只能以灵识震荡三人经脉。这一招如钟鸣脑后，震得人头痛欲裂。石锐晃了晃，眼神渐渐清明。

“那是幻象。”叶尘的声音直接传入他识海，“你娘十年前就已离世，是你亲手埋下的。”

石锐脸色骤变，咬牙后退一步，重新稳住王峰。

王峰自身亦不稳。自进入雾中起，他便呼吸急促，额上冷汗涔涔。突然间他一声嘶吼，整个人向后仰倒，似脚下踏空。

石锐死死拽住他手臂，几乎被一同拖倒。

“我掉下去了！”王峰狂喊，“我在往下坠！”

叶尘疾步上前，一手按住他肩头，灵力直冲识海：“睁开眼！你是王峰！是清霄剑派外门弟子！你来此为寻遗物，不是送命！”

王峰身体一僵，喉间发出闷哼，终于不再挣扎。

四人紧紧聚拢，再不敢轻举妄动。

叶尘闭目，运转上古灵识传承中的清心咒语。此诀无法驱散幻象，却可在识海划出界限，使人分清虚实。

他将这股意念均分四份，逐一传递。

“记住你们是谁。”他说，“也记住你们为何而来。”

李青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忆起当年在家族祠堂外跪了三日，只为求一本基础功法。长老言他根骨平庸，不配修剑。后来他夜半偷学，挨了三十六鞭，才将剑法一字字刻进脑海。

他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石锐想起自己翻遍七座山头，终寻得母亲尸骨。那天他跪在坟前烧纸，火光照着半截残玉——那是她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遗物。他曾立誓，必让害她之人全家陪葬。

他松开捂着胸口的手，转而结出防御印。

王峰记起师父临终之言：“你资质平平，但心性沉稳。只要不弃，终有一日能替师门争光。”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虽闭，脚步却稳了下来。

叶尘感知到三人的神识逐渐归位，灵识连接也随之顺畅。他知道，他们开始抵抗了。

可就在此时，雾气骤然异动。

不再是缓慢流动，而是如潮水般汹涌扑来。温度骤降，脸上似有刀锋刮过。四周响起低语，断续不清，却令人毛骨悚然。

李青阳眉头一皱：“谁在叫我？”

“别理。”叶尘警告。

“哥……救我……”声音细弱，带着哭腔，“他们在打我……”

李青阳神色骤变。那是他妹妹的声音。十年前，她被人贩子掳走，从此杳无音信。

他迈出一步，想停，脚却不听使唤。

叶尘抬手欲拍其后颈，却被石锐一把拦住。

“等等！”石锐低声道，“我也听见了。”

“听见什么？”

“有人喊我名字。”

“我也听见了。”王峰插话，声音紧绷，“是师父……他说我没用，不该活着出来。”

叶尘顿时明白。这雾不仅能造幻影，更能读取记忆，以声音攻心。

他不再开口，改以灵识传递三字：守本心。

这三个字如钉，一一钉入三人识海。他们闭目，咬牙，死死撑住。

雾气愈发厚重，前方几不可见。四人紧贴而行，几乎肩并肩。每一步都如踏棉絮，脚下虚浮，心头亦空。

叶尘额角渗出血丝。这是灵识超载的征兆。他未停歇，仍维持着连接。

“闭眼前行。”他下令，“只循灵识指引，一步不落。”

四人依令而行，双眼紧闭，仅凭那一丝感应缓缓前行。

雾中低语不断，有时是亲人的呼唤，有时是仇人的冷笑，还有时是心底的声音：“你撑不住的，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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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是走。

一步，又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阳忽然睁眼。

他看见前方雾中立着一人，穿青衫，背对而立。那人缓缓转身，竟是另一个自己，脸上挂着诡异笑意。

“你赢不了。”那“他”说，“你注定一生被人踩在脚下。”

李青阳不语，抬手一剑斩出。

剑光掠过，人影消散。

他再度闭眼，继续前行。

石锐忽然开口：“叶尘。”

“说。”

“要是我死了，帮我烧件新道袍。这件太破了。”

叶尘顿了顿：“你不会死。”

“我说要事。”

“没有要事。”

石锐咧嘴一笑，再未言语。

王峰走在最后，忽觉手上多了几分重量。低头一看，一只小手正牵着他。

他全身一僵。

那是他幼时的模样。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补丁衣裳，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恐惧。

“师兄，”小孩怯声道，“我怕黑。”

王峰喉咙一紧。

他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头。“不怕。”他低声道，“有我在。”

孩子笑了，随即化作雾气，消散于无形。

王峰站起身，抹了把脸，继续前行。

叶尘察觉队伍节奏已变。他们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迎战。步伐虽缓，却步步坚实。

他知道，他们挺过来了。

至于此刻。

可就在他稍松一口气时，前方雾色骤然加深，凝成一团近乎漆黑的浓雾。

里面传出一阵笑声。

非人非风，更像是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刺耳难辨，听不清词句，只觉心神俱震。

四人同时止步。

叶尘抬手示意静立不动。

笑声持续三息，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只手掌从黑雾中缓缓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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