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蜜糖陷阱

复苏纪年的第七个月，长安号图书馆的遗址修复区。

墨衡蹲在一排刚刚完成除尘的青铜书简前，指尖拂过上面镌刻的虫鸟篆——《大荒东经·残卷十七》。暗银碎片贴在他锁骨下方，正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细微如蚊蚋的温热震颤。

这不是共鸣，是警告。

“老大，你看这个！”

阿火的声音从书架另一头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三个月前，墨衡在重建区东侧的湿地捡到这孩子时，他正蹲在泥潭里跟一群机械青蛙大眼瞪小眼——那些青蛙是旧纪元生态调节器的残骸，锈蚀褪去后恢复了基础功能，此刻正呱呱地围着阿火转圈。

“说了别叫我老大。”墨衡头也不抬，“找到什么了？”

“一块会唱歌的玉板！”阿火抱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呈不规则裂口的青色玉片跑过来。玉板表面天然生成的纹路在图书馆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极淡的荧光，当阿火的手指无意间抚过某个纹路节点时——

“铮……”

清越如古琴泛音的鸣响，在寂静的藏书区荡开。

不是单纯的音律。那声音里裹着某种极其古老的、温润的生机波动，如春夜细雨渗入泥土，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周围三丈内的所有生命体。

墨衡看见，离得最近的一盆枯死三年的素心兰，干瘪的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抽条，在五息之内绽放出三朵莹白如玉的花苞。花香清冽，带着某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奇异韵律。

阿火惊呆了：“这、这怎么回事？”

墨衡接过玉板。指尖触碰的刹那，暗银碎片的警告震颤骤然加剧，在他颅内炸开一片细密的、冰针穿刺般的刺痛。可与此同时，玉板传递来的温润生机又如此真实、如此无害，甚至让他因长期使用初火而枯竭的经脉都隐约感到一丝舒缓。

“矛盾感……”墨衡眯起眼。

玉板是真的，生机是真的，甚至连那能让枯木回春的效力都毋庸置疑。

但暗银碎片的警告也是真的——这玩意儿携带的“信息态污染”，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接触者的认知防线。

“哪里找到的？”墨衡问。

“北区第七排书架，最底层。”阿火指向图书馆深处，“那里堆了好多类似的残片，但只有这块会响。”

墨衡起身：“带我去。”

北区第七排书架位于图书馆最偏僻的西北角，紧贴着原本长安号生态舱的外壁。三个月前清理废墟时，这里曾挖出过十二具旧纪元学者的遗骸——他们围坐成一圈，中间堆放着大量烧焦的文献残片，像是在举行某种最后的焚书仪式。

而现在，那圈遗骸已被妥善安葬，原地只留下一片用白线勾勒出的人形轮廓。

阿火蹲在轮廓边缘，扒开一层浮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至少上百块的玉板残片。这些残片大小不一，最大的有脸盆大小，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边缘都是不规则的断裂面，仿佛原本是一整块完整的玉碑，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暴力震碎。

墨衡随手捡起几块。

不会响，没有生机波动，表面纹路暗淡无光，就像普通的古玉残片。

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其中一块边缘染着暗红色污渍的残片——

“轰！”

颅内炸开剧烈的耳鸣。

不是声音，是某种强制性的信息灌注：

无边无际的、泛着淡金色微光的海洋。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辰。而在海洋深处，悬浮着一座巍峨的、完全由温润白玉构筑的巨城。城中有参天玉树摇曳生辉，有长着透明羽翼的飞鱼掠过街道，有身穿素白长袍、面容慈悲的“人”在树下对弈、诵经、或只是静坐望天。

画面中央，缓缓浮现三个古老的篆文：

“归墟·玉京”

紧接着，是第二段信息：

“归墟有玉京，玉京藏长生。”

“入得玉京者，可避纪元劫。”

“钥匙散四极，集齐……”

信息到此中断。

墨衡踉跄后退，手中的残片“啪嗒”掉在地上。那块残片表面的暗红色污渍在脱离他手指的瞬间，骤然褪色、消散，露出底下纯净的玉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暗银碎片传来的警告，已从“蚊蚋震颤”升级为“蜂鸣警报”。

“老大你没事吧？”阿火扶住他。

“……没事。”墨衡盯着地上那堆玉板残片，“去把白丑和钟离叫来。还有，通知素商，调取长安号所有关于‘归墟’‘玉京’‘长生’的数据库记录。”

一个时辰后，长安号主控室。

全息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检索结果。

“‘归墟’在旧纪元典籍中出现过三百七十一次。”素商（仿生体版）抱着手臂，眉头紧锁，“其中三百六十八次指向同一个概念——‘纪元终结时的文明火种保存地’。传说每当一个纪元走到尽头，会有‘引渡人’出现，将最精华的文明成果送入归墟深处的‘玉京’，等待下一个纪元开启时重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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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戏末终焉请大家收藏：()戏末终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调出一幅星图，图中标记着九个闪烁的光点：

“根据《大荒经》残卷记载，进入归墟需要九把‘方位钥匙’，分别藏在九个‘纪元伤痕’深处。而这九个伤痕的位置……”

星图放大，九个光点连成的轨迹，恰好是一个将整个锈蚀纪元版图包裹在内的巨大闭环。

“第一个伤痕，”素商指向闭环起点，“就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长安号坠毁点，也是锈蚀爆发的源头。”

白丑盯着星图，手中修复大半的奥里齿轮罗盘正发出规律的“咔嗒”声：“所以那些玉板残片，是‘钥匙’的一部分？”

“不止。”钟离凑近屏幕，右眼新换的机械义眼（她自己做的，造型比之前更夸张）快速扫描着玉板的纹路数据，“这些纹路不是装饰，是加密的空间坐标。每块残片记录着通往下一个‘伤痕’的路径片段。而阿火找到的那块会唱歌的……”

她调出玉板的能量频谱图：

“是‘验证器’——只有携带正确生命频率的人触碰，它才会激活，并释放出‘长生生机’作为……奖励。”

“奖励？”阿火愣住。

“或者说，‘诱饵’。”墨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们有没有发现，触碰过那块玉板后，身体有什么变化？”

众人一愣。

阿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像……经脉运转更顺畅了？之前用弓印过度造成的暗伤，今天早晨起来发现好了大半。”

白丑闭目感应片刻：“戏剧余烬的副作用……减轻了至少三成。”

钟离更直接：“我昨天熬夜修时光机（她给自己的新发明起的名字），今早居然没长黑眼圈。”

“这就是陷阱。”墨衡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从玉板边缘抠下来的、米粒大小的玉屑，“‘长生生机’是真的，能疗伤、延寿、甚至可能真的让人长生。但每接受一次馈赠，你的生命频率就会与玉板的‘验证协议’同步一分。”

他看向全息屏幕上那个巨大的闭环：

“等同步率达到百分之百，会发生什么？”

无人回答。

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你会成为“钥匙”的一部分。

或者说，成为打开归墟大门的……**祭品。

主控室陷入死寂。

许久，素商轻声问：“那……我们还继续收集这些残片吗？”

“当然要。”墨衡收起玉屑，眼中闪过冷冽的光，“对方既然布了局，我们不入局，怎么知道幕后是谁、想要什么。”

他指向星图上第二个闪烁的光点：

“下一个‘纪元伤痕’，在哪？”

素商调出数据：

“东南方向，七千三百里外。”

“旧纪元‘天工院’遗址——传说中奥里尊者铸造第一批机械共生体的地方。”

“那里在锈蚀爆发初期就彻底沦陷了，七千年来没有任何生命信号传出。但三个月前，长安号的遥感阵列检测到……遗址深处有规律的能量脉冲。”

她顿了顿，补充道：

“脉冲的频率，和这块会唱歌的玉板，完全一致。”

倒计时的幻痛，突然在墨衡骨髓深处炸开。

虽然锈蚀纪元已经结束，但某些烙印在灵魂里的习惯，改不掉。

他下意识按了按锁骨下的暗银碎片，碎片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新的、极淡的刻痕：

“蜜糖之饵，其下必藏钩。”

“长生之宴，赴者皆成馐。”

“准备出发。”墨衡转身向外走去，“去天工院。”

“看看这‘长生’的饵，到底钓的是什么鱼。”

阿火追上去：“就我们四个？”

“不。”墨衡在舱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主控室里沉默的众人：

“这次，带上‘专业团队’。”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寂尘身上。

后者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枯荣神性残留的玉白光晕正随着玉板歌声的余韵，缓慢地、不受控制地脉动。

像一颗正在被唤醒的……

定时炸弹。

---

三天后，长安号东南翼，短途穿梭艇“青鸟号”机库。

墨衡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玉刀、暗银碎片、三块已经激活坐标的玉板残片（用铅盒封着）、以及素商硬塞给他的“旧纪元单兵求生包”——里面从压缩饼干到微型核电池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包手写标签“慎用”的“时光胶水”（钟离的杰作）。

他身后站着五人：

阿火背着重新淬炼过的玉树长弓（弓身多了几道青金色的纹路，据说是青蘅残留意识最后的馈赠）。

白丑腰间挂着奥里齿轮罗盘，手里把玩着一枚新打磨的“概率骰子”——用他的话说是“戏剧余烬的实体化应用，关键时刻能篡改局部现实规则”。

钟离背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工具箱（里面具体装了什么她死活不说，只神秘兮兮地表示“都是拆陷阱的好东西”）。

寂尘……寂尘只带了一身换洗衣物，以及手腕上那个素商强制给他戴上的“生命体征监控环”——一旦他体内枯荣神性出现异常波动，环会立刻释放强效镇静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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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戏末终焉请大家收藏：()戏末终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第五人是个生面孔。

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穿着旧纪元风格的深蓝色工装，短发齐耳，左耳垂挂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齿轮耳坠。她正蹲在机舱角落，专注地调试着一台巴掌大小的、布满水晶探针的仪器。

“介绍一下，”素商走过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璇玑’，旧纪元‘天工院’末代学徒——锈蚀爆发时她正好在外执行勘探任务，躲过一劫。这七千年她一直在地下废墟里苟着，三个月前才被我们的搜救队发现。”

璇玑抬头，露出一张清秀但苍白的脸，以及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眸——那双眼睛的瞳孔深处，隐约可见细密的、不断流转的机械结构光纹。

“我知道天工院地下七层的每一条密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也知道‘长生脉冲’是从哪里发出的。”

“哪里？”墨衡问。

璇玑沉默两秒，吐出三个字：

“造神车间。”

机舱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造……神？”阿火喉咙发干。

“旧纪元末期，天工院表面在研究机械共生，实际上……”璇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坠，“他们在尝试‘人造神只’——以奥里尊者的神性为蓝本，以纪元伤痕深处的‘原始能量’为燃料，批量制造‘可控的、用于对抗纪元终结的伪神’。”

她调出仪器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幅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结构图：

“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

“总设计师是奥里尊者本人。但项目启动后第三年，尊者突然下令永久封存所有资料，并亲自摧毁了核心实验区。理由是……”

璇玑顿了顿，声音更轻：

“他看到了‘人造神’失控的未来——那些伪神会反过来吞噬制造者，将整个纪元改造成‘机械神国’，所有生命体都会被强制‘升格’成没有自由意志的‘神仆’。”

“而现在，”她指向屏幕深处某个不断闪烁的红点，“造神车间的能量炉，重新启动了。”

“有人……在继续那个被禁止的项目。”

钟离吹了声口哨：“这下刺激了。”

白丑揉着太阳穴：“所以长生是假，造神是真？那些玉板残片是……”

“是‘神性共鸣器’。”璇玑肯定道，“触碰者接受的长生生机，本质上是‘伪神胚胎’散发的能量辐射。接触越多，与胚胎的共鸣越深，最终……”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最终，你会成为胚胎觉醒时的第一批“养料”。

或者，更糟——

成为被“夺舍”的容器。

“嗡——”

青鸟号的引擎开始预热。

墨衡系好安全带，看向舷窗外逐渐远去的长安号，以及下方那片刚刚泛起绿意的大地。

“最后一个问题。”他转向璇玑，“当年奥里尊者摧毁核心实验区时，有没有留下……彻底终结‘普罗米修斯’项目的方法？”

璇玑沉默了很久。

久到青鸟号已经冲出大气层，进入近地轨道。

她才轻声说：

“有。”

“尊者在一枚‘概念炸弹’里，封存了能彻底抹除所有人造神性痕迹的‘归零协议’。”

“而那枚炸弹的启动钥匙……”

她抬起头，眼中机械光纹疯狂流转：

“是他自己的‘神格核心’。”

“也就是——”

“你怀里那枚，暗银碎片。”

---

机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引擎的轰鸣，在真空中无声震动。

墨衡低下头，手按在胸口。

那里，暗银碎片正安静地躺着，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而现在他知道——

这枚他戴了七年、曾指引他穿越锈蚀纪元、最终见证了一切终结的碎片……

是奥里尊者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

保险栓。

青鸟号转向，朝着东南方向那颗逐渐放大的、布满机械残骸的灰色星球驶去。

舷窗外，星辰冷漠地闪烁。

而机舱内，墨衡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苍凉，又有些释然。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

“那这次——”

“就让我们去给这个延续了七千年的错误。”

“画上真正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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