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陈一同标记“错位”的那个下午,像一道冰冷的分水岭,将林枕沙的认知切割开来。她不再是单纯的信息收集者或被动参与者,而是被老陈以一种近乎托付的方式,拉入了更深层的、利用规则本身进行对抗的隐秘战线。那些看似合规的审核备注,如同用最细的针在档案的皮肤下埋入微小的芒刺,平时无感,一旦被特定角度触碰,便会引发难以忽视的锐痛。
然而,真正的“隐痕”,往往藏在最公开、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周四,档案司下发了一份例行通知,内容是“关于开展年度内部保密自查与涉密载体清点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各部门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对所有涉密纸质文件、电子存储介质、以及相关设备的登记造册与状态核查,并签署保密责任承诺书。这是一项常规工作,每年一次,繁琐但必要。
林枕沙所在科室的负责人将具体任务分解,她分到的部分是清点本科室范围内的“历史涉密图纸副本”和“已解密但曾涉密的部分早期项目报告备份”。这些材料存放在地下二层一个专门的、带双重门禁的保密资料临时存放柜里,平时极少动用。
周五上午,她拿到钥匙和清单,独自前往那个区域。存放柜所在的房间不大,灯光是冷白色,空气里是更浓的干燥剂气味。一排排厚重的灰色金属柜门紧闭,上面贴着分类标签。
她按照清单,逐一打开柜门,核对里面的档案盒编号、数量、保存状况。工作枯燥,需要极度耐心。大多数材料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保存完好,与清单相符。
就在她清点到第三排中间一个标注为“已解密-早期城市地质普查辅助资料(1978-1985)”的柜子时,发现了一点异常。
清单上显示,这个柜子里应该有十二个标准尺寸的档案盒,编号连续。但她打开柜门,里面确实有十二个盒子,但最里面的两个盒子,其外观看上去比前面的十个要新一些,颜色略浅,边缘的磨损程度也不同,而且……它们侧面手写的编号字迹,墨水的颜色和笔触,与前面十个盒子有细微但可辨的差异。
如果不是像她这样经受过老陈“错位”训练的刻意观察,几乎不可能注意到。
她将那两个盒子抽出来,放在旁边的核对台上。盒子上标注的内容与清单一致,都是关于某个特定区域的地质钻探数据汇总。她打开盒盖,里面的文件纸张泛黄程度与前面盒子里的相仿,内容也连贯。
看起来,只是替换了两个破损的旧盒子。这在档案管理中偶有发生,通常会在清单或交接记录上注明。
但林枕沙留了心。她仔细检查了这两个新盒子的内部。在其中一个盒子的底部内侧,靠近边角的地方,她发现了一小片极淡的、铅笔写下的痕迹,像是一个字母“T”,后面跟着一个几乎被蹭掉的数字“7”?非常模糊,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木材纹理或污渍。
而在另一个新盒子的盒盖内侧衬纸的背面(需要将衬纸小心揭起一角才能看到),她发现了一行用极细钢笔写下的、已经褪成淡褐色的字迹,内容令人费解:“参照‘岸北’模式,标记点已偏移,新基准待确认。勿动。”
岸北?是指旧河道北岸?与“花园”(南岸)相对?标记点偏移?新基准?
这行字显然不是档案内容,更像是一个工作备忘或指令,被无意或有意地留在了这里。字迹工整,但风格与她见过的“朱”或老陈的笔迹都不同。
她迅速用火柴盒相机拍下了盒底的模糊“T7”痕迹和盒盖衬纸背面的字迹。然后,她将一切恢复原状,将两个盒子放回原位,继续完成清点。
表面上,她的清点工作完美符合流程,所有材料账实相符。但她的记录本上,在那两个盒子的编号旁边,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回到工位,她开始思考这新发现的“隐痕”。两个明显较新的盒子,混入一堆旧盒子中,替换了破损的原件。这本身或许正常。但盒底的模糊标记和盒盖背面的神秘字迹,就不正常了。尤其是“岸北模式”、“标记点偏移”、“新基准待确认”这些词,指向了一种持续性的、技术性的标记或监测活动,并且可能涉及不止一个地点(岸南的花园,岸北的某处)。
是谁留下的这些痕迹?是“研附”当年工作的一部分?还是后来有其他人在继续类似的工作?这些新盒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清单上没有替换记录,意味着替换可能发生在最近一次正式清点之后,或者……有人修改了清单?
她想起了王肃曾经提过的“非正式的信息补偿机制”,以及老陈所说的“记号”。这些盒子和字迹,是否就是那种机制留下的“隐痕”?用来为知情者提供更新后的信息或警示?
“勿动”二字,尤其令她警觉。这意味着留下字迹的人,知道这个盒子可能会被检查,并警告后来者不要改动已有的设置或标记。这是一种保护,还是为了防止破坏某种进行中的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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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梦红城请大家收藏:()新梦红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午休时,她再次去了那个小型阅览室,想查找是否有关于“岸北”区域早期地质普查或特殊项目的公开记录。收获寥寥。但她在一本更早期的、关于红城周边地区地名变迁的参考资料中,看到一条注释:旧河道北岸某段,在更早的地图中曾标注有一个非正式地名“老窑口”,据说与当地早年小规模的私窑烧制活动有关,后因河道整治和规划,地名废弃。
老窑口……私窑……地下空间?这会不会是“岸北”的一个具体点位?
线索又多了一条,但更加支离破碎。
下午,她被叫去王肃办公室,汇报保密自查清点的初步情况。她呈交了核对无误的清单和签署好的承诺书。
王肃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效率不错。”他将材料放在一边,目光落在林枕沙脸上,看似随意地问:“清点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保存状况特别糟糕,或者存放位置有明显不合理之处的材料?”
林枕沙的心脏微微一紧。王肃是在例行询问,还是在试探她是否注意到了那些“隐痕”?
“暂时没有发现特别严重的问题,”她谨慎地回答,“大部分材料保存状况符合预期。个别档案盒有轻微破损老化,已记录在案,建议后期统一更换。”
“嗯。标准流程处理就行。”王肃没有再追问,转而说道,“下周一,风纪办公室会派人过来,随机抽检几个部门的清点结果。我们科室在抽检名单里。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配合提供一些材料的现场展示。做好准备。”
风纪办公室抽检!这通常是自查流程的最后一步,旨在确保工作的严肃性和真实性。但在这个时间点,配合老陈刚刚归位、她自己投放了“记号”、又发现了新的“隐痕”之后,这次抽检的味道就变得复杂起来。
“是,王监管。”她应道。
离开王肃办公室,她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正在收紧。风纪办公室的介入,像一把悬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抽检会抽到什么?会是那两个带有“隐痕”的新盒子所在的柜子吗?如果被风纪人员发现那些不合规的字换和神秘字迹,会引发什么后果?会追溯到谁?
她不确定留下“隐痕”的人是谁,也不确定王肃是否知晓。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回到工位,她再次拿出笔记本,在记录那两个盒子“隐痕”的符号旁,加注了“风纪抽检预警”。然后,她开始回忆清点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思考如果被问及,该如何回答才能既符合事实,又不暴露那些不该被发现的“隐痕”。
档案司的地下世界,规矩森严,看似一切都在明处。但真正决定信息流向与生死的,往往是那些隐藏在合规流程之下、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识别和解读的“隐痕”。它们像密码,像路标,也像陷阱。
老陈在文件中留下“错位”的标记,有人(可能是同一阵营,也可能是另一方)在保密柜里留下“岸北”的印痕。而她,正行走在这片由无数“隐痕”交织成的雷区中,既要躲避明处的审查,又要破解暗处的信息,同时还要提防自己无意中成为别人“隐痕”的一部分。
肋下的石头依旧沉默,仿佛也在聆听这无声世界中,那些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捕捉到的、危险而关键的频率。窗外的光线,正沿着它既定的轨迹,缓慢而不可阻挡地移动,照亮着一些角落,也将另一些角落,推向更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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