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山深处,那场充斥着硫磺气息与阴谋算计的会面结束后,山洞内的气氛并未变得轻松,反而像绷紧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服部半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赫连铁树。跳动的火把光芒将他阴鸷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却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盘踞般的凝重。
“赫连君,”服部半藏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山洞深处掠过的阴风,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形势,你也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了。乌恩的陨落,对我们而言,绝非仅仅是损失一员战将那么简单。他是我们伸向黑暗最锋利的那根爪牙,如今,这根爪牙断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赫连铁树那依旧雄壮、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气息略有不匀、站立时重心下意识偏向右侧(旧伤所在)的身躯,“你一身是胆,早年纵横沙场,万军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这身勇力,教中无人能及。但你身上这些累累战痕,既是荣耀的勋章,也是催命的符咒。它们让你的身体,如同布满细微裂痕的古瓷,虽能爆发出瞬间的璀璨,却已承受不住连绵不绝的剧烈震荡,非持久鏖战之选。”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赫连铁树不愿面对的现实。“至于教中这几十号弟兄……”服部半藏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冲锋陷阵,啸聚山林,对付寻常的官兵衙役,或许还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洪流。但若要用他们去强攻一个可能隐藏着身怀诡异密法、个体战力惊人的喇嘛巢穴,或者不幸与官方调动起来的军队、装备精良的保密局发生正面冲突……赫连君,那结局,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将不是战斗,而是屠杀。不仅会让我们辛苦积攒的这点家底瞬间灰飞烟灭,更会像在寂静的夜空中点燃烽火,将我们彻底暴露在所有势力的眼皮底下,成为众矢之的,再无转圜余地。”
赫连铁树脸色铁青,虬结的肌肉在皮下不住跳动,一双铁拳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何尝不明白这个血淋淋的道理?乌恩那具被抬回来时,双臂尽碎、心脉俱断的凄惨尸体,像一桶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内心深处那份凭借人多势众、悍勇无双就能在这乱世横冲直撞的虚妄幻想。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闷声闷气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只能缩在这山洞里干等着?或者……就把所有的希望,全都押在佐藤文雄那个油滑的商贩和霍震霄那条喂不熟的孤狼身上?!”
“等待,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但绝非意味着束手待毙,无所作为。”服部半藏眼中闪过一丝如同老狐般狡黠与冷酷的算计精光,“佐藤文雄,他背后站着的是九鬼隆盛那条老狐狸,以及他们深耕多年、盘根错节的情报网络,这是他们的价值。而霍震霄……他本身就是一把淬了剧毒、锋芒毕露、且正因为走投无路而急于寻找机会证明自身价值、换取生存空间的妖刀!在我们自己的援兵——黑密宗本部那些真正掌握着核心密法的高手——跨海而来之前,借力打力,驱狼吞虎,才是眼下最明智、也是唯一可行的上策。让他们去冲,去闯,去替我们在前面趟雷,去和那些守护金佛的喇嘛先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只需养精蓄锐,在最后关头,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收拾残局,摘取果实便可。”
他转向山洞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落在了那片被积雪映照得泛起诡异青白色的夜色深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现阶段,不仅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更要‘慷慨地’提供我们掌握的、那些看似关键实则有限的线索,推着他们,逼着他们动起来!这把既能烧毁敌人,也可能灼伤自己的火,必须先让他们亲手去点燃!”
……
盛京老城,那间隐藏在夹壁墙后、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密室内。佐藤文雄带着一身从对弈山原始山林中沾染的、混合着枯枝腐叶和冰冷雪屑的寒气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将他在那匪巢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最终与拜火教达成的那个脆弱得如同琉璃、危险得好似炸药包的“同盟”协议,原原本本、不敢有丝毫隐瞒地告知了如同阴影般蛰伏的霍震霄。
霍震霄依旧坐在那个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角落,宽檐斗笠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具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身躯,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那搭在膝盖上、布满老茧的右手手指,在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膝盖骨,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利弊,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直到佐藤文雄口干舌燥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密室内重新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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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阎魔德迦金佛请大家收藏:()阎魔德迦金佛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也就是说,”霍震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我们现在有了拜火教这群地头蛇作为名义上的‘盟友’,可以有限地共享他们那些散布在各处的眼线和勉强可用的人手,但也仅仅限于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协助’和负责最外围的‘警戒’。真正的核心——追踪线索、确认目标、乃至最后那决定性的雷霆一击——主要,或者说,几乎全部,都要靠我们自己。”他话语中没有疑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陈述事实。
“是……是的,霍先生。”佐藤文雄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他不断地用袖子擦着额头上怎么擦也擦不干的虚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说道,“服部半藏那个老狐狸,他……他答应,会提供他们目前掌握的、关于那伙喇嘛最后消失区域的一些零散信息,尤其是……乌恩被杀的那个暗巷地点附近,他们观察到的一些情况。他暗示,这或许会是一个……值得尝试的突破口。”
“乌恩被杀的地方……”霍震霄低声重复了一句,那顶一直低垂的宽檐斗笠微微向上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黑暗中,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淬着冰碴的锐利光芒骤然闪过,如同暗夜中择人而噬的凶兽睁开了双眼,“足够了。”
他不需要一群纪律涣散、良莠不齐的乌合之众跟在身边,那只会成为他的累赘,束缚他的手脚,增加无谓的暴露风险。他霍震霄,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像一头游离于狼群之外的孤狼。信任?这种东西,在他经历的无数次背叛与杀戮中,早已被消磨殆尽,沦为世间最可笑、最不值钱的廉价品。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清晰的起点,一条可供追索的线索。拜火教提供的这个关于乌恩殒命地点的信息,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那把钥匙。
第二天,天色尚未破晓,一层灰蒙蒙的、仿佛浸透了煤灰的湿冷雾气,如同巨大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沉睡中的盛京老城。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文华衣庄那扇不起眼的后门滑出,迅速融入了巷道深处更浓的阴影之中。此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同色补丁的靛蓝色粗布棉袄棉裤,款式老旧,臃肿不堪。肩膀上随意搭着一条灰扑扑、甚至能看到油渍反光的旧褡裢,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些针头线脑、顶针碎布之类的杂货。他头上戴着一顶边缘破损、仿佛被老鼠啃过的破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和脖颈处,似乎刻意用锅底灰混合着泥土涂抹过,显得脏兮兮、油腻腻,与这社会最底层的挣扎者形象完美契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腿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左腿仿佛使不上力,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活脱脱一个在生活重压下苟延残喘、为了一口吃食不得不四处奔波的小商贩或者收货伙计。
这便是霍震霄精心设计并完美扮演的伪装形象。甚至连那略显佝偻、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身形,以及那蹒跚踉跄、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步态,都是他凭借对自身肌肉筋骨精妙入微的控制力,经过长时间反复模拟锤炼出来的成果,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包括那些经验丰富的警察和暗探。
他混在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早早起床、面色麻木的贩夫走卒、苦力伙计的人流中,毫不起眼,如同滴入江河的一滴水。他目光低垂,眼神涣散,仿佛只关心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和今天能否收到足够的旧货换几个铜板,但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角余光,却如同最高效灵敏的雷达,以极高的频率、不引人注意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异常。他在躲避,躲避警察例行公事却也可能突发奇想的盘查,躲避可能存在的、来自其他敌对帮派或者中统那无孔不入的暗哨,更是在这片城市的迷宫中,精准地寻找着拜火教提供的那个关键坐标——乌恩毙命的那条僻静暗巷。
凭借着脑中早已烂熟于心的盛京城详细地图轮廓,以及多年来对这座城市肌理与脉搏的深刻理解,他七拐八绕,专挑那些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肮脏污水横流、连野狗都懒得光顾的背街小巷穿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隔夜尿溺的骚臭、垃圾堆积发酵后产生的刺鼻酸腐味、劣质煤球燃烧后残留的呛人硫磺气息,以及一种属于贫民窟特有的、绝望而麻木的人间烟火气。终于,在如同迷宫般穿梭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他穿过一条堆满了破烂家具、碎砖瓦砾的死胡同,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条小巷比他根据描述想象的还要更加偏僻、阴暗,充满不祥。两侧是高耸的、斑驳不堪的青砖院墙,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体,仿佛溃烂的伤口。墙头上,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曳,如同招魂的幡旗。巷子尽头,是一堵明显后来粗糙垒砌的、彻底封死了所有去路的砖墙,墙根下胡乱堆放着一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废弃物和几滩已经冻结的、颜色可疑的污渍。由于位置实在过于隐蔽,加上前几日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并未被官方大肆宣扬,这里并没有拉起警戒的封锁线,只是偶尔有附近不得不由此路过的居民,也都是用手紧紧捂住口鼻,眼神惊恐,脚步匆匆,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无形的厄运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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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阎魔德迦金佛请大家收藏:()阎魔德迦金佛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好一个大隐于市的绝妙藏身之所!”霍震霄心中凛然,对手的狡猾与老练,再次超出了他的预估。这片区域,简直就是为那些需要彻底隐匿行踪的人量身打造的完美巢穴。盗佛者根本不需要冒险进入任何一座香火鼎盛、管理相对严格的主寺庙,他们只需要巧妙地利用这复杂如迷宫的街巷网络作为掩护,再依托周边那些可能存在的、荒废无人、或者由他们暗中控制的偏僻院落、废弃仓库、甚至是通过那条看似平静的内城河进行秘密的水路联系与转移,就足以像水滴融入沙地一般,避开官方的地毯式搜查和大多数势力的耳目。而慈恩寺那终日不绝的旺盛香火和川流不息的庞大人流,本身就成了他们最完美、最意想不到的天然掩护和背景噪音。谁会轻易想到,一伙犯下惊天大案、身怀绝世武功、行事风格迥异的密宗喇嘛,其巢穴或者关键联络点,竟然就隐藏在堂堂汉传佛教圣地、十方丛林的眼皮子底下,隐藏在这片最光明正大、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繁华与喧嚣的阴影之中?
线索在这里的中断,绝非意味着追踪的终结,反而像是一把无比关键、却又沉重无比的钥匙,猛地插入了一把结构极其复杂的锁具之中,“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加庞大、更加幽深、也更加危机四伏的谜团核心的大门。
霍震霄再次压低了那顶破旧的毡帽,将整个人的气息收敛到最低,跛着脚,步履蹒跚地,像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收货伙计那样,慢吞吞地、几乎是毫无存在感地,融入了那通往慈恩寺方向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然而,他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那双眼睛,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如同潜伏在丛林最深处的顶级掠食者,闪烁着冰冷、专注、且充满致命危险的光芒。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加细致入微、也更加隐蔽的方式,重新审视、剖析着这片看似被佛光笼罩、一派祥和宁静,实则可能暗流汹涌、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区域。他知道,真正的、决定生死的狩猎,从现在起,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这片被无数香火愿力浸透的寺院区域,即将成为他与那伙神秘盗佛者,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多势力,进行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博弈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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