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她走后,风才懂药香

晨雾未散时,殷璃的指尖先颤了。

她正蹲在药圃边缘采紫背天葵,竹篓里新收的灵草还沾着露水,半片紫苏叶被她掐在指腹间。

这一颤来得突兀,像有根细若游丝的针从骨髓里往外钻,顺着血脉直窜到天灵盖。

她松手,紫苏叶打着旋儿落进竹篓,撞得其他药草沙沙响——是九转归心针的残息。

前世她以神魂为引创此针法,每一针都要与患者心神同频,断无“无主自行”之理。

此刻那残息却像团被揉皱的云,裹着孩童的惊喘,从百里外的方向撞进她识海。

殷璃站起身,山风掀起她的衣摆,药篓垂落的穗子扫过小腿,凉意顺着肌理往骨头里钻。

“阿璃?”喻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露未干的湿润。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枣糕,是今早山脚下王婶硬塞的——那妇人总说“医仙该补补气血”。

殷璃回头,见他发梢沾着几点水痕,想来是去井边打水时溅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掖被角的动作,那么轻,像怕碰碎什么。

“去把我案头的星图拿来。”她声音平稳,指尖却悄悄蜷进掌心,“再带那盏青璃灯。”

喻渊脚步微顿。

他太了解她了——只有遇到真正棘手的事,她才会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星图展开在石案上时,日头已爬到竹梢。

殷璃借青璃灯的光,指尖沿着星轨游走,最终停在紫薇垣旁那颗新现的亮星上。

“昨夜王伯家的小孙儿说梦话,”她突然开口,“说有个白衣阿姨给他扎针,针落不痛。”

喻渊的手指在星图边缘蜷了蜷。

他想起今早路过村学,听见几个孩童凑在墙根儿嘀咕:“我娘说梦医娘娘显灵了!”“我阿爹在镇上报恩寺见着人用银针画符,说能治梦魇!”山风卷着这些碎语钻进他耳朵时,他只当是孩童戏言,此刻却突然明白殷璃为何整宿没合眼——石案上摊开的帛卷,是她用朱砂新绘的“灵梦回溯图”,边角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有人在借我的医术残迹。”殷璃指尖抚过帛卷上歪扭的针痕,那是她根据患儿残息描摹的,“他们不懂九转归心针需以心神为引,只学了个皮毛,反让灵脉逆流。”她抬头时,眼底像有团火在烧,“若放任,百姓会把医道当神佛供;若出面澄清……”她顿了顿,想起前日路过山脚下的土地庙,看见香案上摆着她的木牌,“新立的医信会碎。”

喻渊伸手按住她搁在帛卷上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浸过腊月的井水。

“你已不是当年在医馆里被人泼脏水的小医女了。”他声音发闷,“九域的医修如今都认你为尊,那些跳梁小丑——”

“可他们的病痛是真的。”殷璃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当年替她抄医书磨出来的,“我在忘川渊刻碑时,那些残魂最后说的不是恨,是‘疼’。”她松开手,起身去案头取了支狼毫,笔尖悬在“灵梦回溯图”上方,“我要进患儿的梦。”

“不行。”喻渊霍然站起,带得石案上的墨盏晃了晃,几滴墨汁溅在星图边缘,像片突兀的云,“半梦游状态要耗你三成心神,你上回为救玄真掌门的伤患,足足躺了七日——”

“那孩子才五岁。”殷璃打断他,狼毫重重落下,在帛卷上点出个醒目的红点,“他昨夜梦到自己掉进冰窟,灵脉冻成了冰碴子。”她转身时,木簪上的碎发扫过脸颊,“你总说我是医道本身,可医道若连病人的梦都不敢进,算什么本身?”

喻渊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想起三日前他在云头看见的那片祥云。

那时他以为云在等她启程,此刻才懂——云从来都追着她的脚步,追着她蹲在田埂教小娃认药草的背影,追着她给张阿婆切脉时垂落的碎发,追着她明明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却还笑着说“这针不疼”的模样。

“我陪你去。”他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袖,“我在梦境外守着,若有异动——”

“不用。”殷璃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梦引术只能容一人。”她低头收拾案上的帛卷,发顶的木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但你可以替我备柱安魂香。”

日头西斜时,药圃里的紫苏叶仍在沙沙响。

喻渊站在竹篱边,看殷璃抱着帛卷走进屋,门帘落下的瞬间,他瞥见她搁在案头的银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银针,是她前世用陨铁炼的,针尾刻着“医道无欺”四个字。

月上中天时,那柱安魂香在石案上燃到了最后一寸。

殷璃坐在蒲团上,闭目屏息,指尖凝出一缕银光。

那光极淡,却带着穿透性的暖意,顺着她的眉心缓缓没入,像滴晨露落进深潭,荡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窗外的祥云不知何时聚了过来,将月光筛成一片银纱,覆在她微颤的睫毛上。

月上中天时,那柱安魂香在石案上蜷成最后一截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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