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锋的指示迅速变成了具体行动。核查小组由省纪委孙主任直接负责，成员从省厅和市局抽调，完全独立于原专案组之外。调查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启动，但指挥部里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微妙起来。
雨连着下了三天。林寒尽量如常工作，审阅庭审材料，与检察院沟通证据移交细节。但他能感觉到，一些原本熟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周海洋则显得沉默了许多，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来找林寒讨论案情或闲聊。那道裂痕，虽然被强行按住，但寒意依旧透过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入。
第四天下午，雨暂时停了，天空仍是铅灰色。郑国锋召集林寒、周海洋、老杨，以及核查小组的两位负责人，在指挥部小会议室开闭门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会议桌顶端的灯光投下冷白的光圈。
“人都齐了，孙主任，说说你们这几天的进展。”郑国锋开门见山，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孙主任打开面前的笔记本，扶了扶眼镜：“郑书记，各位同志。根据目前调查，可以确认以下几点：第一，匿名寄送的录音载体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廉价录音笔，提前设置好触发播放，无法追查购买来源。邮寄包裹来自临州不同区域的邮政网点，寄件人信息均为伪造，监控条件有限，难以追踪具体投放人。”
他顿了顿，看向林寒：“第二，关于录音内容。我们已经调取了静湖茶舍当晚的公共区域监控（包厢内无监控），画面显示林寒同志与李副主任于晚八点零五分进入茶舍，九点三十三分先后离开。期间，除服务员进出添水一次外，无其他人员接近该包厢。技术部门对收到的匿名录音进行了声纹和完整波形分析，确认其原始素材确实来自当晚包厢内的对话，但经过精心的非线性剪辑和降噪处理，重点突出了李副主任带有暗示性的语句，并删减了林寒同志绝大部分明确拒绝和依法办事的回应，特别是结尾部分的关键对话被完全移除，从而扭曲了谈话的原意。剪辑手法专业，并非普通设备可以完成。”
老杨忍不住插话：“也就是说，有人提前在茶舍包厢里安装了窃听设备？服务员有问题？”
孙主任摇头：“我们秘密传唤了当晚当值的服务员，背景干净，没有可疑联系。技术组对包厢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没有发现遗留的窃听装置。但有一种可能性：设备是临时放置，事后取回。或者，使用了更先进的、难以探测的远程拾音技术。茶舍是李副主任定的，时间地点只有他、林寒同志，以及他们各自可能告知的极少数人知道。”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嗡声。这意味着，泄露可能发生在更高层级，或者，林寒或李副主任的身边人出了问题。
“第三，也是目前最棘手的一点。”孙主任的语气更加沉重，“我们扩大了排查范围，不仅限于这次录音事件。在梳理近半年专案组核心信息流转记录时，发现了几处……难以解释的‘滞后’或‘偏差’。”
周海洋猛地抬起头：“什么偏差？”
孙主任看了一眼旁边的另一位核查组成员，那人接口道：“我们比对了行动日志、通讯记录、内部简报和实际案件推进的关键节点。发现有三处：第一，今年四月份，我们对‘老陈’秘密会计师的早期保护点进行第一次转移前十二小时，该保护点外围曾出现过一辆可疑车辆短暂停留，车牌套牌，当时以为是巧合或一般性盯梢，未深究。但就在转移完成后四十八小时，我们预设的另一个备用安全点附近，也出现了类似的可疑迹象。第二，六月份，针对李茂才的第一次接触方案，在制定后上报的次日，李茂才名下某个很少使用的关联公司账户，有一笔小额异常资金转出，收款方是一个与金龙集团有间接往来的空壳公司。虽然金额不大，但时间点敏感。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在上个月全面收网行动‘清风’启动前七十二小时，我们内部拟定的部分次要目标（属于外围敲打、暂不惊动范畴）的监控名单，其保密层级为‘限核心组’，但在行动前夕，名单上至少有两人出现了明显的异常动向，试图离境或转移资产，被我们边境和监控单位及时拦截。当时归因于对方嗅觉灵敏或我们大规模布控惊动了他们。但现在回过头看……”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可能有内部情报，在行动前就被泄露给了某些目标，只是对方反应不及或泄露不全，才没有造成更大损失。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如果说匿名录音还只是挑拨离间的阴招，那么这些关于行动细节的“偏差”，则指向了更致命的问题——专案组内部，可能存在一条为对手输送关键情报的隐秘通道！
“这不可能！”周海洋失声道，脸色煞白，“核心组就我们这几个人！还有郑书记！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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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战沧浪请大家收藏：()战沧浪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海洋！”郑国锋低喝一声，止住了他后面的话。郑国锋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严峻，他看向孙主任：“这些‘偏差’，有没有可能是巧合？或者是我们自身侦查、布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疏漏？”
孙主任合上笔记本，坦诚道：“郑书记，单个看，都可以用巧合或疏漏解释。但三个不同时间、不同性质的事件，都呈现出‘信息前置性泄露’的特征，同时发生，概率极低。我们咨询了行为分析和情报反制专家，他们认为，这符合内部存在周期性、选择性情报泄露的典型模式。泄露者很可能权限不低，能接触到核心行动信息，但并非知晓全部，所以泄露是片段式的，且可能进行了伪装或延迟，以避免立刻暴露。”
林寒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孙主任，核查小组现在有怀疑方向吗？或者说，排查范围缩小到了什么程度？”
孙主任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谨慎：“根据信息接触权限和‘偏差’涉及的具体内容反向推导，目前将嫌疑范围……初步圈定在能够同时接触到行动部署、证人保护、资金监控和外围目标清单这四类信息的人员之中。范围已经很小了。”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在场除郑国锋外的几人——林寒、周海洋、老杨。
林寒感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周海洋的呼吸变得粗重，老杨则紧紧抿着嘴唇，额角渗出汗珠。
“我没有！”周海洋猛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郑书记！孙主任！我周海洋对天发誓！我要是泄露半个字，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
“坐下！”郑国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周海洋梗着脖子，胸膛起伏，最终还是重重地坐了回去，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膝盖上，指节捏得发白。
“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更不是互相猜疑的时候。”郑国锋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敌人这一手，狠毒到了极点。匿名录音是明枪，情报泄露的嫌疑是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自己人斗自己人，从内部瓦解我们。如果现在我们开始互相怀疑，互相指责，甚至搞内讧，那才是真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沉重的压力：“你们三个，还有我，现在是嫌疑最大，也是压力最大的。但我要你们记住，调查归调查，工作不能停，心不能乱！孙主任的核查小组会继续秘密调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们依然是专案组的核心骨干，该承担的责任一点不能少！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从此刻起，所有核心信息的传递、行动的部署，必须升级加密等级，实行双人交叉验证和分段知悉。未经我直接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调整行动计划或接触高度敏感的证人、证据。明白吗？”
“明白！”林寒沉声应道。周海洋和老杨也紧跟着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另外，”郑国锋看向林寒和周海洋，“你们俩，尤其是你们俩，给我把状态调整好。林寒，庭审那边不能出任何岔子。海洋，外围的扫尾和资产清查盯紧点。老杨，技术支撑和证据链的巩固是你的责任，不能有丝毫马虎。我要看到的是工作成效，不是猜忌和懈怠！”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结束。孙主任带着核查小组的人先行离开。林寒、周海洋、老杨留在会议室里，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似乎又有雨要落下。
最终还是周海洋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林寒，眼神复杂，声音沙哑：“林组……我……我不是怀疑你，那天我……”
“我知道。”林寒打断他，语气平静，“换做是我，反应可能也一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郑书记说得对，工作不能停。”他看向周海洋和老杨，“眼下最关键的是，如果……如果真的有泄露，是怎么发生的？接触点在哪里？是我们指挥部的信息系统被入侵了，还是……人为传递？”
老杨推了推眼镜，作为技术负责人，他的压力更大：“指挥部的内网安全级别是最高的，物理隔离，多重加密，还有动态监测。从外部入侵并精准获取分段核心信息的可能性，理论上极低。除非……有内部权限进行违规操作，或者，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物理方式……”
“物理方式？”周海洋皱眉。
“比如，在某个允许携带私人电子设备进入的次一级办公区域，通过隐蔽的无线设备截获邻近终端的信号；或者，利用维修、保洁等机会，在设备上植入硬件木马；再或者……”老杨的声音低了下去，“最传统的，口耳相传，或者用眼睛看，记在脑子里。”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每一种可能性都令人不寒而栗。如果是高技术入侵，意味着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出现了未知漏洞；如果是传统方式，则说明那个“奸细”可能就隐藏在每日出入指挥部的普通工作人员甚至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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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战沧浪请大家收藏：()战沧浪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当务之急，是配合核查小组，尽快摸清泄露渠道。”林寒总结道，他看向老杨，“杨工，麻烦你牵头，对我们指挥部所有区域的电子安全、物理安防进行一次最彻底的秘密排查，特别是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盲区或薄弱环节。海洋，你负责梳理近半年所有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人员名单，包括正式成员、借调人员、后勤保障、甚至短期访客，做一个详细的关联和时间线分析，提供给孙主任参考。”
周海洋和老杨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专注的神色。危机感压迫着他们，但也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不屈和斗志。
“林组，那你……”周海洋问。
“我继续盯庭审和后续司法衔接。另外，”林寒的眼神变得深邃，“我在想，对手在这个时候抛出录音，又让我们察觉‘情报泄露’的痕迹，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就像郑书记说的，他们完全可以更隐蔽，等我们松懈时给出致命一击。现在这样打草惊蛇，除了制造混乱，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比如……掩饰更大的动作？或者，转移我们对某个特定方向的注意力？”
周海洋和老杨闻言，神情都是一凛。这不是简单的挑拨离间，可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
“你的意思是……”周海洋若有所思。
“我现在也没有头绪。”林寒摇头，“但我们必须多想一想，不能只跟着对方的节奏走。内部要查，但外面的线，也不能松。尤其是那些已经落网，但还没有完全交代，或者看似交代干净了的人，要重新过一遍筛子。还有，那些‘偏差’涉及的具体事件和人员，要深挖他们背后的关联网络，看能不能找到指向泄露源的蛛丝马迹。”
分工明确后，三人各自离开会议室，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只是，彼此的眼底都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审视。信任的基石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修补它需要时间，更需要真相。而在真相大白之前，每个人都必须带着这份沉重的猜疑前行，同时还要提防来自暗处那双窥伺的眼睛，和可能再次袭来的冷箭。
雨，终于又下了起来，敲打着指挥部的窗户，噼啪作响，仿佛无数窃听者的耳语，弥漫在临州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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