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凝结了林枫数个不眠之夜心血、引用了秦法医“设备校准”提醒的技术性质疑申请，被他以最正式、最规范的渠道提交了上去。他没有直接提交给正在调查他的纪检部门，而是按照程序，递交给了分局法制科，并抄送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这是一个微妙的举动，既符合规定，又避免了直接与调查组冲突，同时将问题摆到了更广泛的专业层面进行审视。

申请提交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刻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隔离的日子依旧在压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但林枫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暗流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前那些完全避之不及的目光，偶尔会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食堂里，他独自坐着的桌子，周围空出的范围似乎缩小了一些。秦法医那个电话的余波，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他知道，仅仅一份质疑申请是不够的。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张胜的死因可疑，来支撑他的清白。便利店监控视频是利器，但不能轻易示人，那会暴露小刘，也可能打草惊蛇。

他必须找到其他佐证，将“张胜被下药”这个推论坐实。

他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张胜本人身上。一个像“泥鳅”一样滑溜、有多次前科的惯犯，为什么会如此精准地落入这个圈套？他是被迫的？还是被收买的？如果是收买，对手许以了什么重利，能让他甘冒生命危险？（林枫基本排除了张胜知情自己会死的可能，那种情况下的反应做不了假）

他回忆起张胜的社会关系调查（停职前他看过初步报告）。张胜父母早亡，有个姐姐远嫁外地，几乎不来往。本人嗜赌，欠了不少高利贷。之前几次入狱，也多与盗窃、抢夺财物有关，根本目的是搞钱。

钱！

问题的核心很可能还是钱！

那笔作为“赃款”出现的三万元连号新钞，再次浮现在林枫脑海。如果张胜是被人收买配合演这场戏，那么这笔钱，很可能就是报酬！只是他没想到，报酬和毒药是一起给他的。

如何证明这笔钱是“报酬”而非“赃款”或“贿款”？

林枫想到了一个关键点：连号新钞！银行对特定冠字号的大额取现是有记录的！如果能查清这三万元连号新钞的提取人和提取时间，或许就能找到指向幕后黑手的线索！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大振。但这同样是他目前无法触及的调查领域，需要经侦部门介入，查询银行系统。

他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一个突破方向，都需要他目前不具备的权限和资源。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了他的隔离宿舍门口。

是所里一位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的老民警，姓周，平时沉默寡言，主要负责一些档案管理和后勤辅助工作，存在感很低。林枫与他交集不多，仅限于点头之交。

周师傅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饭盒。

“林队，”周师傅的称呼让林枫微微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家里包了点饺子，多了，给你带点尝尝。”他将饭盒放在桌上，语气平淡，眼神却有些复杂。

“周师傅，这……不合适吧。”林枫有些迟疑。他现在是敏感人物，任何人与他接触都可能引来麻烦。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陈（陈建国）不在，我替他看看你。”周师傅摆了摆手，自顾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掏出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戒了，老婆子不让抽。”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林枫，忽然压低声音说：“林队，你是好苗子，别折在这事上。”

林枫心中一动，看向周师傅。

周师傅目光扫过门口，声音更低了：“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所里……也不全是睁眼瞎。”

他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便站起身：“饺子趁热吃。我走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留下林枫对着那盒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心潮起伏。

周师傅的话是什么意思？“所里不全是睁眼瞎”？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些什么？是关于张胜的案子？还是关于那笔钱？或者，是关于内部可能存在的……

林枫不敢细想，但一颗种子已经埋下。周师傅的这次来访，看似只是老同志出于好意的关心，但在当前环境下，其背后蕴含的信息量，可能远超想象。

他打开饭盒，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香气扑鼻。他夹起一个，慢慢吃着，温暖的食物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但心中的迷雾却似乎更浓了。

技术层面的质疑已经发出，人性的试探也悄然开始。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是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冰层，冰层之下，是涌动的暗流和未知的巨兽。

他必须更加小心，既要抓住周师傅这类隐秘传递来的善意和信息，又不能轻易信任任何人。他需要判断，哪些是真正的援手，哪些可能是更精心伪装的陷阱。

吃完饺子，他将饭盒仔细洗干净。无论周师傅目的为何，这份在寒冬中送来的温暖，他记下了。

现在，他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利用周师傅这句模糊的提示，找到下一个突破口。或许，他该重新审视所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他曾经忽略的细节。

至暗时刻，微光虽弱，却来自不同的方向。他需要做的，是分辨，然后，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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