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黎明,泗州城南门缓缓开启。辛弃疾率二百北军将士出城,马队整齐,旗帜鲜明。孙捷果然如约派了五十骑“陪同”,领队的是他的副将曹彬,一个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
曹彬策马上前,拱手道:“辛将军,末将奉命随行护卫。将军此行是……”
“巡防淮水沿岸,查看金军动向。”辛弃疾语气平淡,“曹将军既是同行,便请随队吧。”
队伍沿淮水东行。初冬的淮北平原一片萧瑟,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黄土,远处村落升起寥寥炊烟。苏青珞骑马跟在辛弃疾身侧,她今日穿着男式戎装,外罩斗篷,若不细看倒像个清秀少年。
行出二十里,曹彬忽然问:“辛将军,我们这是往何处去?再往东便是天星潭方向,那里地势低洼,并非战略要地。”
辛弃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曹将军对地形很熟?”
“末将在淮西驻防五年,这一带的山川地势,不敢说了如指掌,倒也略知一二。”曹彬目光如炬,“天星潭虽名为潭,实为一片沼泽,秋季多瘴气,此时前去,恐非良策。”
“正因如此,才更需查看。”辛弃疾道,“金军若藏兵于沼泽之中,突袭泗州,岂不危险?”
这话合情合理,曹彬不再多问,但眼中疑虑未消。
午时,队伍抵达天星潭外围。果然如曹彬所言,这里是一片广阔沼泽,芦苇丛生,水汽弥漫。潭水幽深,水面浮着枯叶,偶有水鸟掠过,激起圈圈涟漪。
辛弃疾命部队在潭边高地扎营休息,自己带着魏胜、赵邦杰、苏青珞以及十名亲兵下潭查看。曹彬自然跟随。
沼泽难行,众人踩着前人铺好的木板小径深入。越往里走,雾气越重,四周芦苇高过人头,视线受阻。苏青珞忽然轻声道:“将军,你看水面。”
辛弃疾低头看去,只见清澈的潭水中,竟映着天空云朵的倒影——此时明明是阴天,但水中倒影却显出蓝天白云,甚是奇异。
“这便是‘天星潭’得名的缘由。”曹彬在旁解释,“此潭水质特殊,能映天象,即便阴雨之日,水中亦可见云影星辉。当地百姓视为神迹,常有祭祀。”
辛弃疾心中暗记,这与铁牌星图、九里山洞穴的记载一脉相承。沈晦选择此地藏匿线索,绝非偶然。
继续前行半里,前方出现一片石滩。石滩中央立着一块丈许高的青石,石面光滑如镜,显然是人工打磨而成。辛弃疾走近细看,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但因年代久远,大半已被苔藓覆盖。
“赵邦杰,清理石面。”辛弃疾吩咐。
赵邦杰带人小心刮去苔藓。随着石面逐渐显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上面刻的并非诗文,而是一幅星象图,与铁牌、九里山洞穴的星图如出一辙。星图下方,还有数行小字:
“靖康丙戌冬,余奉密旨南归。途经天星潭,见潭水映天,星宿分明,感天地之造化,悲山河之破碎。今刻星图于此,后世得见者,当知天命未绝。若得铁牌、山河印、血诏三物合一,可至汴京旧宫,北斗位下,自有印证。——沈晦泣血谨记”
“汴京旧宫……”魏胜喃喃道,“那是金人占着的地方,如何去得?”
曹彬在旁看得真切,眼中闪过异色:“辛将军,这石刻……”
“前朝遗迹罢了。”辛弃疾淡淡道,“看来这位沈晦先生,是位痴迷星象的隐士。”
“恐怕不止吧。”曹彬盯着石刻上的“奉密旨南归”几字,“这位沈晦,可是靖康年间那位鸿胪寺少卿?下官听闻,他曾随二圣北狩。”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辛弃疾知道曹彬已经起了疑心,必须设法转移注意力。他正思索对策,苏青珞忽然轻呼一声,指向石刻右侧:“这里还有字!”
众人凑近,只见右侧石缝中,嵌着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片。辛弃疾小心取出,玉片薄如蝉翼,上刻微雕——竟是汴京宫城的缩略图!图中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特意标红。
“这是……”曹彬伸手欲取。
辛弃疾却已收起玉片:“不过是前朝旧物。曹将军,天色不早,该回了。”
曹彬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将军说的是。”
回程路上,气氛沉默。曹彬显然在思索今日所见,而辛弃疾则在心中拼凑线索——铁牌、山河印、血诏、星图、宫城玉片……沈晦留下的是一套完整的验证体系。可他要后人验证什么?仅仅是血诏真伪么?还是……
“将军小心!”
苏青珞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支箭矢擦着辛弃疾耳边飞过,钉在身后树干上。紧接着,芦苇丛中冲出数十黑衣人,刀光闪动,直扑而来!
“敌袭!”魏胜大喝,拔刀迎敌。
曹彬也立即指挥部下应战。但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转眼间已有数名淮西军士倒下。辛弃疾挥刀格开迎面劈来的刀锋,反手一刀刺入对方胸膛。血溅在脸上,温热腥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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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邦杰护着苏青珞退到石滩边。黑衣人似乎认准了辛弃疾,三五人合力围攻。辛弃疾左支右绌,手臂又添新伤。曹彬见状,率亲兵冲来解围,两方在沼泽边展开混战。
激战中,辛弃疾忽然发现这些黑衣人的招式路数——不是金军惯用的刀法,也不是江湖手段,而是……大内侍卫的套路!他心中剧震:这些人不是金国秘探,而是宋人!是谁派来的?
就在他分神之际,一名黑衣人突破防线,刀锋直劈苏青珞。赵邦杰奋力挡住,却被另一人砍中后背。苏青珞惊叫一声,跌入潭中。
“青珞!”辛弃疾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冲过去。
潭水冰冷刺骨。辛弃疾跃入水中,只见苏青珞正在下沉,他奋力游去,抓住她的手臂。这时,一支弩箭射入水中,擦着他的肩膀划过。他咬牙将苏青珞托出水面,魏胜已赶到岸边接应。
“将军小心!”曹彬忽然大喊。
辛弃疾回头,只见三名黑衣人已追至水边。他奋力将苏青珞推给魏胜,自己返身迎敌。水战不利,他很快陷入被动,刀被打落,肩膀中了一刀。
千钧一发之际,曹彬率人杀到。这位淮西副将武艺不凡,连斩两人,逼退第三人。黑衣人见势不妙,呼啸一声,撤入芦苇丛中。
战斗结束,清点伤亡:北军死三人,伤七人;淮西军死五人,伤九人;黑衣人留下八具尸体。曹彬检查尸体,从一人怀中搜出一块腰牌——铜制,刻着“皇城司”三字。
“皇城司……”曹彬脸色难看,“这些人,是宫里来的。”
辛弃疾接过腰牌,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铜面。皇城司直属皇帝,负责宫禁安全,有时也执行秘密任务。这些人为何要杀他?是谁调动了皇城司的力量?
“今日之事,”曹彬沉声道,“须立即禀报孙将军,不,禀报朝廷!”
“不可。”辛弃疾摇头,“曹将军,此事若公开,只会让局势更乱。你想想,皇城司的人为何要袭击巡防军队?背后指使者,恐怕位高权重。”
曹彬沉默。他当然明白其中利害——能调动皇城司对付前线将领的,朝中不过寥寥数人。而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史相。
“那依将军之见……”
“今日遇袭,是金国秘探所为。”辛弃疾缓缓道,“尸体上的腰牌,是金人伪造,意在挑拨离间。曹将军,你说是不是?”
曹彬看着辛弃疾深邃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这是给他台阶下,也是给双方一个保全的余地。若如实上报,不仅会掀起朝堂巨浪,他这个在场见证者也难逃干系。
良久,曹彬点头:“将军说得对,是金人诡计。”他顿了顿,“不过,今日所见石刻、玉片……”
“前朝隐士遗物,无甚要紧。”辛弃疾道,“我已命人拓印星图,回去研究便是。至于玉片,”他从怀中取出,“曹将军若感兴趣,可拿去呈给孙将军。”
这是试探,也是交易。曹彬若接,便等于参与了秘密;若不接,便是划清界限。他犹豫片刻,伸手接过玉片:“末将会如实禀报孙将军。”
回程路上,苏青珞因落水受寒,发起高烧。辛弃疾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斗篷裹紧。她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衣襟,喃喃道:“冷……好冷……”
“坚持住,就快到了。”辛弃疾低声安慰,心中却如刀绞。今日之险,让她无辜受累,他愧疚难当。
魏胜策马靠近,低声道:“将军,那些皇城司的人,会不会是郑清之调来的?”
“有可能,但皇城司调动需经官家或枢密院。”辛弃疾眉头紧锁,“史弥远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
“那接下来怎么办?”
辛弃疾看着怀中昏睡的苏青珞,又摸了摸怀中的玉片拓印:“加快速度。沈晦留下的线索,指向汴京旧宫。我们必须赶在史弥远之前,揭开所有秘密。”
回到泗州时,已是深夜。苏青珞被紧急送入伤兵营医治,辛弃疾则直奔帅府。张浚和陆游仍在等候,见他带伤归来,俱是震惊。
听完禀报,张浚久久不语。最后,他长叹一声:“史弥远这是要下死手了。连皇城司都动用,说明他已不惜一切代价。”
“都督,我们不能再等了。”辛弃疾取出玉片拓印,“沈晦留下的线索,最终指向汴京。那里现在是金国南京,但若我们能派人潜入……”
“太危险。”陆游摇头,“汴京如今守备森严,且人生地不熟,如何寻得‘北斗位下’?”
“有人熟悉。”辛弃疾眼中闪过决然,“墨工和炎生,他们曾随商队往来汴京,对旧宫地形有所了解。而且,”他压低声音,“据墨工说,汴京地下有前朝修建的密道,其中一条通往旧宫。”
张浚起身踱步:“你有把握?”
“没有。”辛弃疾坦然,“但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血诏的秘密若不能完全揭开,我们永远受制于人。”他顿了顿,“况且,汴京之行未必只为寻找印证。若能联络城中抗金义士,绘制城防图,对日后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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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醉连营请大家收藏:()醉连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话打动了张浚。他停下脚步,看着辛弃疾:“你需要多少人?”
“精干者十人足矣。墨工、炎生必须同去,他们对机关密道熟悉。另需熟悉汴京情况的向导。”
“何时动身?”
“三日后。”辛弃疾道,“趁孙捷、郑清之注意力还在泗州,我们暗中北上。”
张浚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但有一条件——你不能去。”
“都督!”
“你是北军主心骨,若有不测,军心必乱。”张浚语气坚决,“此事交给赵邦杰。他沉稳干练,可担此任。你留在泗州,稳住局面。”
辛弃疾还想争辩,但看到张浚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躬身:“末将遵命。”
离开帅府时,已是子夜。辛弃疾没有回营,而是去了伤兵营。苏青珞已醒,正靠坐在榻上喝药,脸色苍白。见他来,她勉强一笑:“将军,我没事了。”
辛弃疾在榻边坐下,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中愧疚更甚:“今日是我大意,让你受苦了。”
“不怪将军。”苏青珞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她顿了顿,“将军,今日那些黑衣人……”
“是皇城司的人。”辛弃疾没有隐瞒,“史弥远派来的。”
苏青珞眼中闪过恐惧,但很快被坚定取代:“那我们必须更快行动。沈晦前辈留下的线索,绝不能被他们夺去。”
“已经安排好了。”辛弃疾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三日后,赵邦杰将率人北上汴京。你……好生养伤,等我回来。”
“将军不一起去?”
“张都督不准。”辛弃疾苦笑,“我要留在泗州,应对孙捷和郑清之。”
苏青珞沉默片刻,忽然从枕下取出一枚香囊:“这个带着,里面是安神的草药。汴京凶险,让赵大哥小心。”
辛弃疾接过香囊,香气清冽。他看着苏青珞清亮的眼睛,忽然道:“青珞,等这一切结束,我定带你去临安看灯。不是承诺,是誓言。”
苏青珞眼圈微红,重重点头:“我等着。”
夜色深沉,泗州城在不安中沉睡。而在城西一处隐蔽院落里,赵邦杰正对着一张汴京旧图沉思。墨工和炎生在一旁整理工具——钩索、火折、解毒丸,还有几包特制火药。
“赵大哥,”炎生低声问,“我们真能找到那条密道么?”
墨工接过话:“三十年前我随商队去汴京,曾听宫中旧人说过,旧宫紫宸殿地下有密道,通往外城。但金人占汴京后,是否封堵,不得而知。”
“总要试试。”赵邦杰收起地图,“三日后出发。此行凶险,各位若有顾虑,现在还可退出。”
无人应答。墨工和炎生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然。
窗外的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汴京之行,即将开始。而这场关乎国运的秘密战争,正推向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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