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九年十月月中的大朝上,赏功的事情基本就定下来了,之后商议的是赏功的细节。
这次赏功面对的是各部参战大军,去年抽调的府兵,朝廷以及地方上供应粮草辎重的官吏。
规模之大,和当初灭掉高句丽时大体相仿,同时还要昭告天下,进行大力的宣传,振奋民心,稳固统治。
明年正月的上元佳节就成了重点,朝廷鼓励各地官府举办各种节日庆典活动,大城主要就是上元灯会,小城小镇的亦可以自己做主,量力而为。
南方在这方面有优势,一个是天气不像北方这么冷,再有就是部族多,他们没事点个篝火就能载歌载舞一番欢乐一宿。
北方……嗯,对青楼楚馆应该是个好消息。
…………
尚书省有了吏部的坚定支持,很快就拿出了符合李破预期的结果。
在这次赏功之事上,李破明显能够感觉到朝廷各部对皇权的牵制作用,同时也能轻易看出这种牵制的脆弱性。
因为臣下们很难联合起来对抗皇权,他们各自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考量,一心为公的人不是没有,可现今贵族群体中很难诞生那样的理想主义者。
李纲,王珪,裴世清等人都是数朝老臣,德高望重,可他们各自也都有着牵挂顾忌,和后来人口中的直臣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唐,起码在隋唐之交的这个时间段里,前隋和大唐就像两个亲兄弟,有着许多相像之处。
只不过在大唐身上,已经看不到多少鲜卑王朝的影子了,鲜卑人带给中原的那种暴躁,扭曲的印记正在迅速淡去。
在李破这个皇帝,以及他的臣下们身上,很明显就能感觉到这一点。
汉家的那些理念和礼仪都在全方位的回归,臣下们吟诗作赋间,也更多的开始提到前汉,对混乱的魏晋南北朝提及的越来越少。
不过当需要反面的例证的时候,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君臣们却会被毫不犹豫的拉出来示众,几乎是在本能的全面推翻魏晋南北朝的正面形象。
嗯,他们其实也没多少正面形象。
李破在指使臣下修订史书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可基调上,中书自己就给定了下来,魏晋皆得位不正,多行不义之事。
北朝则属于外族入侵,腥膻遍地。
南朝君臣暗弱,不思进取,连年内讧,君不君,臣不臣。
反而是隋书被修订了三次,因为李破态度鲜明,隋文帝杨坚的功绩不能抹杀,前隋亡于杨广之手。
总的来说,唐初的君臣们相对趋于正常。
皇帝不会间歇性犯病,做出什么令人无法理解的奇葩操作,臣下们也没人敢和皇帝拍桌子瞪眼睛,想要弄死皇帝取而代之。
…………
十月间连着下了三场雪,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
北风呼啸着吹过长安城,吹走了人们出行的热情。
长安的各个衙署都冷清了下来,官吏们躲在衙房之中,和过冬的熊一样,懒懒的不想动弹。
但十月间,关于裁撤河北大军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并被兵部正式提起呈文,送交到了尚书省。
…………
“这是兵部在赏功之事上有所不满,才借题发挥?”
这是侍中范文进的猜测,他上任两年,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了一定的认识,可他是外臣回京述职升任的侍中,属于是“外来人”。
对京官们的家世根底,以及分属于什么派系,了解的还不够透彻,所以按照他的习惯,想事总往坏处想,看人就先看阴私。
“借题发挥?”
太极殿中,李破冷哼一声。
去年猎宫当中,尉迟偕和唐俭两个一同出现,看上去两人关系还很疏远,如今却是配合默契了起来?
之前在赏功之事上,就有这种感觉,现在兵部能就河北裁军一事痛快的呈文到省中,显然是在兵部内部达成了一致。
如果尚书和侍郎有所分歧的话,那么就是以尚书的意见为准,侍郎不服的话,则会单独上书申明已见。
“赏功之前,先论裁军?唯恐天下不乱吗?”李破恼火的把奏折拍在了桌案上。
这事从辽东捷报到达京师后不久就开始闹,他已经明里暗里跟臣下们说了多少次了,裁撤河北大军的事情要等明年再说。
尉迟信脑子这是进水了?图的是什么?想到这里,李破目光闪了闪,尉迟偕正坐镇河北军中,裁撤大军之事一旦传过去……
李破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以当前的局面,军前将领想要拥兵自重是不可能的,但尉迟偕在河北大军当中经营多年,一旦军心有所不稳,朝廷就不能轻易召其回京了?
虑及于此,李破才真的想把尉迟信叫过来,亲自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以他的才能在兵部尚书任上雷打不动,依仗的是什么他自己不清楚吗?耍这种手段,代价他承担的起吗?
李破无语的想着,人心这东西真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
“不如召尉迟尚书入宫问问?”范文进小心的进言,他是真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尉迟信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情分非同一般……
奈何门下省作为皇帝侍从,常常要顾问左右,这种事就难免会碰上。
李破正在气头上,“问什么问,既然敢这么做,早就想好了怎么说了,能问出什么来?传诏,让省中驳回。”
范文进不再说话,自他任职侍中以来,还没见皇帝说话如此直白严厉,显然是真的动了肝火,他可不想惹火烧身。
殿中值守的臣下们也都安静如鸡,重新出现在太极殿中的褚遂良转着眼珠,蠢蠢欲动间又老实了下来。
年末赏功有他一份,官升一级不在话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李破皱着眉头想了想,敢在这种大事上作妖,怎能轻易放过?
他不再猜测那些蠢货的想法,之前他还有些耐心,不想把事情弄的过于粗暴,毕竟立国以来,已经连番出现大案。
他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很多人私下里都觉着皇帝在清洗前朝旧人。
户部高慎一案,震慑的是关西高门,后来的长安书院一案,科举舞弊案,针对的基本上都是伪唐降人。
现在呢,开始上演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戏码了?
李破暗自咬牙,尉迟信,真有你的。
此时李破不再犹豫,“兵部尚书尉迟信,不体君心,不察兵事,自任兵部尚书以来,才具平平,政绩堪忧,部务淆乱,宵小横行,诏去职夺爵,令其闭门思过,再行任用。”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李破便不再打算跟人商议,既然做了就要把事情做绝,“诏尚书左仆射李靖暂领兵部事。
诏代州行军总管屈突通回京。
诏左御卫大将军尉迟偕回京述职,接诏之日起立即启程,不得有误。
诏右御卫大将军步群暂领河北各部大军军务。
诏兵部侍郎窦轨回朝述职……”
一连串的诏令回荡在太极殿中,传入范文进等人的耳朵里,让他们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封兵部呈文眼瞅着就要引起滔天巨浪,臣下们战战兢兢间,都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
尉迟要君是恒安镇军老人,任职兵部尚书多年,皇帝宠重朝野尽知,一步踏错,当即就被夺职削爵,算是开了先例……
一如李破所料,向尉迟信下手,引起的动荡绝对不比赐死长孙顺德要小,甚至犹有过之,下手轻了不成,下手太重后遗症也会非常麻烦。
分寸之间极其不好把握,李破恼怒之间,恨不能当即砍了尉迟信的脑袋,他这会是真的体会到了开国之君面对开国功臣们时的纠结了。
之前想的再好,说的再漂亮,当到了关键时刻,你若是狠不下心来,那就是对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不负责任。
尉迟信为何敢把呈文送交省中?不定就在皇帝念旧这几个字上面。
李破对开国功臣们向来优容有加,每每说起也是些有始有终的话,名声得了不假,可也难免让人产生错觉,他不会拿功臣们开刀。
此时李破表情愈加冷硬,他本就不是个多情之人,只不过是平日伪装的好罢了,如今一旦卸下虚伪的装扮,那种从里到外的冷漠也就展现了出来。
李破冰冷的目光从殿内臣下们的身上扫过,轻轻拍了下桌案,“兵部侍郎唐俭,深怀异志,联结党羽,搬弄是非,有不臣之心。
诏即捕拿,交大理寺从重议处,诏羽林郎将阿史那荣真,罗士信,抄灭家族,刑问党羽,三代之内,若有一人得脱,唯羽林卫是问。”
孙伏伽今日不在殿中值守,范文进左右看看,心中道了一声倒霉,只能硬着头皮进言道:“陛下,这是不是有些重了?”
如果换了孙伏伽,此时一定会说此等大事,不经众人商议,不经有司审理,直接以皇命为之,极为不妥。
可在范文进嘴里说出来,只是有些重了,并不认为皇帝的行为有何不对之处。
李破冷声道:“兵部这些人视军国重事如儿戏,朕好言好语分说,他们只当耳旁风,执意乱我军心,扰我赏功重事。
难道等河北各部大军鼓噪而起,朕再问罪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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