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间率领的八百锐卒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漠北的群山与荒原间穿行。

前三天，他们沿着预设路线疾行，每日只歇息四个时辰。这支队伍中，除了秦军最精锐的斥候和老兵，还有三十名归义军向导——这些归附的匈奴人熟悉这片土地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掌，能分辨出最细微的兽道与人迹。

“将军，前方二十里就是‘月牙谷’。”一名脸上带疤的归义军什长压低声音报告，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胡音，“那营地就在谷底最窄处，三面环崖，只有东西两个出入口。西口窄，仅容两马并行；东口稍宽，但设有木栅哨塔。”

涉间勒住战马，展开皮质地图。月牙谷，正是韩信从特遣小队情报中推断出的核心目标之一。据报，此地常驻约三百人，多为马匪，但至少有数十名“教官”模样的月氏武士。

“现在什么时辰？”涉间问。

“酉时三刻，日落前。”副将答道。

涉间抬头看向西斜的日头。漠北的黄昏来得快，天黑后温度骤降，但这也是敌人防备可能松懈的时候。

“传令：全军下马休整半个时辰，进食饮水，检查装备。弓弩手上弦，但勿搭箭。战马衔枚，蹄裹麻布。”他的命令简洁有力，“夜袭。子时动手。”

八百人如同精密的机械，无声执行。士兵们嚼着硬如石块的肉脯和炒面，就着皮囊里的酸浆水咽下。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马匹响鼻和兵器与甲片摩擦的细微声响。

涉间独自走到高处，用单筒千里镜观察地形。月牙谷果然形如其名，一条弯曲的河道贯穿谷底，两岸是陡峭的岩壁。谷中隐约可见篝火光芒，营地规模比预想的更大——至少能容纳五百人。

“不对劲。”他喃喃道。特遣小队七日前最后一次侦察时，此地只有三百人规模。要么情报有误，要么……

“将军，看西边！”一名眼尖的斥候低呼。

涉间调转镜筒。暮色中，一支约百人的马队正沿着山谷西侧的小路蜿蜒而下，进入营地。从装束看，并非匪徒，而是披挂整齐的月氏武士，马背上还驮着不少物资。

“增兵了。”涉间放下千里镜，面色凝重。敌人总数可能达到六百，且其中正规月氏军的比例不低。

副将凑过来：“将军，敌众我寡，是否改变计划？或请求增援？”

涉间沉默片刻。韩信的命令很明确：快、狠、净、撤。如果此时撤退或等待，敌人可能再次转移，甚至察觉到已被发现。而深入敌境请求增援？且不说时间来不及，大规模调动必然暴露意图。

“按原计划执行。”他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但调整部署：原定东西夹击，改为重点突破西口。西口狭窄，易守难攻，正因如此，敌人防备可能相对松懈。我们集中精锐，一击破门，直捣中军。”

“那东口……”

“留一百弩手埋伏于东口外三里处的乱石滩。若敌溃兵从此逃窜，则箭雨覆盖，不留活口。若敌主力从东口突围，则迟滞其行动，为西口主攻争取时间。”

副将倒吸一口凉气：“将军，这意味着西口主攻部队只有七百人，要强攻至少六百守军的坚固营地……”

“所以必须快，必须狠。”涉间打断他，“月氏人自恃营地险要，又刚得增援，必生懈怠。子夜时分，正是人最困顿之时。我们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扫视着围拢过来的各队率：“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而是摧毁。烧其粮草，毁其军械，斩杀指挥官，带走一切能证明月氏官方介入的证据。得手即走，绝不恋战。”

“诺！”众将压低声音应道。

夜色渐深，朔风渐起。漠北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贯天际，却无人有暇欣赏。

子时将至。

涉间亲自率领两百最精锐的陷阵营士卒，潜行至西口外百步。他们卸去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重甲，只着轻皮甲，手持短刃、战斧和弩机。身后，五百轻骑已悄悄上马，只等西口破开，便一涌而入。

西口哨塔上，两个裹着羊皮袄的哨兵正在烤火，低声用月氏语交谈。

“这鬼天气，白天热得像火炉，晚上冷得像冰窖……”

“少抱怨了。左大都尉说了，再守半个月，就能轮换回王庭。听说王庭最近来了批龟兹舞姬……”

话音未落，黑暗中骤然响起机括之声。

两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两名哨兵的咽喉，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便软倒在地。

几乎同时，二十名秦军锐卒如狸猫般窜至木栅门前。他们不撬不砍，而是从背囊中取出几个陶罐，将其中粘稠的黑色液体泼洒在木栅和门轴上，随即点燃火折。

“轰！”

火焰骤然升腾，那黑色液体遇火即燃，火势猛烈异常——这是将作监最新配发给精锐部队的“猛火油”，以西北石油简单提炼而成。

木栅在烈焰中迅速变形、垮塌。

“敌袭——”营地内终于响起凄厉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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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间第一个踏过仍在燃烧的残骸，手中长戟横扫，将一名匆忙冲来的月氏武士连人带刀劈飞。

“秦军！是秦军！”惊恐的叫声在营地各处响起。

营地瞬间陷入混乱。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匪徒们衣衫不整地冲出帐篷，许多人甚至找不到兵器。而月氏武士的素质明显更高，数十人迅速集结成小阵，试图稳住阵脚。

“不要纠缠！直取中军大帐！放火！”涉间怒吼。

秦军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分成数股，有组织地冲向营地的关键节点：粮草堆、军械库、马厩，以及营地中央那座最显眼的牛皮大帐。

火焰一处接一处燃起。粮草堆被点燃后爆出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军械库中传来爆炸声——那是储存的箭矢和火油被引燃；马厩中的战马受惊嘶鸣，挣脱缰绳四处狂奔，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挡住他们！挡住！”一名月氏军官用生硬的匈奴语大喊，组织起约百人的防线。

涉间冷笑，挥手：“弩手！”

三十名秦军弩手迅速列阵，在二十步距离上齐射。如此近的距离，弩矢的穿透力恐怖至极，月氏人的皮盾和皮甲如同纸糊，第一排十余人瞬间倒地。

“杀！”涉间亲自带队冲锋。

长戟翻飞，血光迸溅。他身后的陷阵营士卒皆是百战老兵，三人一组，配合默契，专攻下盘和侧翼。月氏人虽勇悍，但仓促应战，又缺乏有效指挥，防线迅速崩溃。

牛皮大帐前，最后三十余名月氏武士死死护住帐门。帐帘掀开，一个披着狼皮大氅、头戴金环的中年人冲出，正是此营地的主将，月氏左大都尉麾下的千夫长阿史那。

“秦狗！安敢犯境！”阿史那怒吼，手中弯刀直指涉间。

涉间不答，长戟直刺。两人战在一处。

刀戟相交，火星四溅。阿史那刀法凶狠，力道沉猛，显然是月氏军中悍将。但涉间的戟法更加老辣沉稳，每一击都留三分余力，招招攻其必救。

十个回合后，阿史那已露败象。他急于求胜，一刀猛劈涉间面门，力道用老。涉间侧身避开，长戟顺势下压，戟刃的小枝勾住阿史那手腕，用力一拉——

“啊！”阿史那右手齐腕而断，弯刀落地。

涉间毫不留情，戟尖回刺，贯穿其胸膛。

“将军！”周围的月氏武士目眦欲裂。

“撤！烧帐！”涉间抽戟，一脚将阿史那的尸体踹开。

两名士卒冲入大帐，迅速翻检。很快，他们捧出几卷羊皮地图、几封用月氏文和匈奴文写的书信、一枚左大都尉的令符，以及几件明显带有月氏王庭标记的器物。

“找到了！”

“撤！”涉间大吼。

此时整个营地已陷入一片火海。绝大多数匪徒和月氏士卒非死即伤，残余的数十人正仓皇向东口逃窜。

秦军迅速集结。涉间清点人数：阵亡二十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四十余人。战果则远超预期：至少歼敌四百，摧毁了整个营地，缴获关键证据。

“将军，东口伏击队传来讯号：约八十残敌逃出，已被箭雨覆盖，预计无人生还。”斥候来报。

“好。”涉间点头，“传令：全体上马，原路返回。重伤员用担架，轮流抬行。沿途抹除踪迹。”

“那些月氏俘虏……”副将看向被捆在一旁的十几名俘虏，其中包括两名看似文吏的人。

涉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韩信的命令是“不留活口”，但文吏可能掌握更多情报……

“全部处决，就地掩埋。”他终于咬牙道。深入敌境，带着俘虏是找死。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选择。

刀光闪过，俘虏们闷哼倒地。

八百秦军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身后，月牙谷的冲天火光渐渐被山峦遮挡，只余滚滚浓烟升上正在泛白的天空。

两个时辰后，当第一支月氏巡哨队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余烬未熄的废墟、遍地焦黑的尸体，以及山谷中盘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而在百里之外，涉间已经率队越过了一道山脊。他回头望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加快速度。必须在午时前抵达第一个接应点。”他沉声道，尽管左肩上一道刀伤正渗出鲜血，染红了皮甲。

这场“闪电斩爪”行动，完成了既定目标。但涉间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月牙谷的血，必将激起更大的波澜。

而此刻的咸阳宫中，扶苏（李世民）刚刚结束晨议。他走到殿外，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场刚刚结束的夜袭。

“陛下，北疆有紧急军报将至。”陈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扶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落下。下一步，该对手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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