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阳翟暗涌

阳翟城的迎接仪式出乎意料地隆重。郡守韩闳率大小官吏数十人,于十里亭外列队恭迎,礼数周全,言辞恭敬。屈平更是谦逊得体,将十几箱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田亩册籍当场呈上,表示屈氏“世受国恩,愿为新政表率”。

刘邦满面春风,一一还礼,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城。郡守府已备好接风宴席,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融洽。陈稹始终面色冷峻,滴酒不沾;陆贾则谈笑风生,与郡中官吏相谈甚欢。

宴罢,众人被安置在城西一处宽敞的馆驿。馆驿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陈设雅致,仆役周到,甚至每个主要官员的房中,都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新裁的便服。

“侯爷,”待驿丞退下,曹参关上房门,低声道,“太过周到了,反倒让人不安。”

刘邦脱下官服,走到窗边,看着馆驿庭院中那几株精心修剪的松树:“他们是在告诉我们:颍川不是渭北,这里讲规矩,讲体面。动粗的那一套,在这儿行不通。”

“那咱们……”

“将计就计。”刘邦转身,“他们讲体面,咱们就比他们更讲体面。明日开始,按章程办事。召集官吏士绅宣讲新政,接受陈情,一切都按最正规的程序来。让所有人都看到,朝廷是来讲道理的,不是来抢地杀人的。”

“可这样会不会太慢?”周勃皱眉,“咱们在颍川拖得越久,薛郡和东海那边准备得就越充分。”

“快有快的打法,慢有慢的打法。”刘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屈臼想用体面捆住咱们的手脚,我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体面——体面到让他无话可说,无处可避。”

次日开始,馆驿门前果然排起了长队。郡中各县的乡老、士绅、乃至普通百姓,只要是想陈情、问政、甚至是告状的,皆可入内。刘邦每日上午亲自接见,陆贾从旁记录,陈稹则负责核验相关律法依据。

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多数陈情都是邻里纠纷、田界争议等琐事,刘邦耐心听取,能当场调解的当场调解,需要核查的则发交郡县处理。几日下来,馆驿门前竟有了“小衙门”的名声。

屈平每日都来馆驿“协助”,态度恭谨。刘邦也不为难他,甚至几次当着众人面称赞屈氏“深明大义,堪为楷模”。

表面一切平和。

然而第七日深夜,馆驿的后门被轻轻叩响。值夜的亲兵开门,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形佝偻的老农颤巍巍递上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低声道:“交给关内侯,事关重大。”说完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竹简被送到刘邦房中。他展开一看,眉头渐渐皱紧。简上所记,是阳翟城外三处田庄的近三年佃租记录、佃户名录,以及几份按有血手印的诉状。记录显示,这三处名义上属于不同小地主的田庄,实际的控制者都是屈氏,且佃租远高于郡中通行标准,更有强占民女、逼死人命之事。诉状则是几名逃亡佃户的血泪控诉,字字泣血。

“来源可靠吗?”刘邦问曹参。

“送信人已不见踪影。”曹参摇头,“但竹简上的笔迹工整,记录详实,不像伪造。诉状上的手印……是真的血迹。”

刘邦沉吟。这份东西来得太巧,正好在他与屈氏表面和气的当口。是有人想借刀杀人,还是真有义士冒险举报?

“让徐尚来。”他下令。

片刻后,徐尚匆匆入内。经过数月历练,这位年轻的狱掾气质沉稳了许多。刘邦将竹简递给他:“你看看,若依律法,这些事该如何处置?”

徐尚仔细阅读,越看脸色越沉:“侯爷,若所述属实,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主犯当处磔刑,从犯流放,田产抄没。高额佃租虽无明确刑责,但可责令退还超额部分,并罚金。”

“取证难吗?”

“难。”徐尚实话实说,“田庄的实际控制关系往往隐藏在复杂的契约和代持之后。佃户大多胆小,不敢作证。死人命案若尸体已处理,更是死无对证。”

刘邦点头,这正是屈氏有恃无恐的原因。体面之下,藏着多少肮脏,但你要揭开这体面,就得有确凿的证据,而证据早被体面掩盖了。

“你暗中查。”刘邦道,“不要惊动任何人,特别是屈氏。就从这几个逃亡佃户入手,找到他们,保护好。需要人手,直接找周勃。”

“下官领命。”徐尚郑重接过竹简。

徐尚刚退下,陈稹便不请自来。他面色比平日更冷,开门见山:“侯爷,这几日接见的陈情,下官仔细看了。十三起涉及田亩纠纷的,有九起最终都被劝回‘由乡老调解’。郡县官吏对此的解释是:乡里事务,自有乡规民约,官府不宜过多干涉。”

“你的意思?”

“这是推诿!”陈稹语气严厉,“新政要清丈田亩,厘定产权,岂能再由地方豪强把持的‘乡老’说了算?侯爷,咱们太温和了。屈氏表面配合,实则是在用这套‘体面’拖住咱们,让新政在颍川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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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唐太宗在秦末请大家收藏:()大唐太宗在秦末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刘邦静静看着他:“陈副使以为当如何?”

“当立刻宣布:所有田亩纠纷,自即日起由度田使衙门统一受理,旧有乡规若与国法冲突,一律以国法为准!同时,派出人手,实地抽查屈氏田庄,敲山震虎!”

“然后呢?”刘邦问,“屈氏若反抗,咱们就动武?若不动武,他们阳奉阴违,咱们又当如何?颍川不是渭北,这里士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可以杀一个屈臼,但杀不完所有屈氏子弟,杀不完所有与他们关联的官吏、士绅。”

陈稹一时语塞。

“陈副使,我知你刚正。”刘邦语气缓和下来,“但治国如治水,宜疏不宜堵。屈氏现在摆出配合的姿态,咱们若强行硬来,有理也变没理。陛下要的是天下归心,不是天下离心。”

“可若一直如此温吞,新政何时能推行?”陈稹不甘。

“快了。”刘邦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就在此时,陆贾匆匆而入,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面色凝重:“侯爷,薛郡急报。田儋三日前公开宣布,愿主动献出良田三千亩,以支持新政。献田仪式定于五日后,郡中官吏、士绅、百姓皆受邀观礼。”

“三千亩?”陈稹冷笑,“田氏在薛郡田产何止三万亩!这分明是作秀!”

“确是作秀。”陆贾点头,“但此秀做得高明。消息已传开,关东各郡都在议论,说田氏识大体、顾大局。若咱们在颍川对同样‘配合’的屈氏动武,相比之下,朝廷便显得不近人情了。”

刘邦接过密信细看,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好一个田儋,这是将军啊。屈氏在颍川用软刀子,田氏在薛郡唱高调,两边呼应,想把咱们架在火上烤。”

“侯爷,咱们该如何应对?”陆贾问。

刘邦沉吟片刻:“陆大夫,你文采好,替我拟一份贺信,以度田使衙门的名义,发往薛郡。称赞田氏‘深明大义,为国分忧’,并说待颍川事了,我必亲往薛郡,当面向田公请教‘化家为国’之心得。写得漂亮些,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陆贾会意:“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陈稹却不解:“侯爷,这岂不是长他人志气?”

“这是把球踢回去。”刘邦笑道,“他田儋不是要名声吗?我给他,给得足足的。等我真的到了薛郡,他若只献这三千亩‘良田’糊弄事,到时候下不来台的,就是他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田儋这一手,倒是提醒了我。传令下去,三日后,在阳翟城外的官田举行‘示范清丈’,邀请郡中所有官吏、士绅、乡老现场观摩。让吴岩主持,就用他改良的新式丈量法和记账法。咱们也得让人看看,朝廷的新政,到底新在何处。”

陈稹眼睛一亮:“此法甚好!既可展示朝廷的公正与高效,也可让那些心中有鬼的人看看,在真正的法度面前,他们的那些伎俩是否还管用。”

“还有,”刘邦补充,“示范清丈后,宣布成立‘颍川田亩纠纷仲裁堂’,由度田使衙门、郡府、以及推举出的士绅代表共同组成,专门审理积年田土争议。陈副使,你任主审。”

陈稹精神一振:“下官必不辱命!”

“记住,”刘邦看着他,“仲裁堂要**,也要讲理。有些事,官府不好直接做的,让‘士绅代表’去做。有些话,官府不好直接说的,让‘士绅代表’去说。明白吗?”

陈稹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众人领命而去。刘邦独自留在房中,又展开那份神秘的竹简。烛光下,血手印显得格外刺目。

“屈臼啊屈臼,”他轻声自语,“你的体面,还能维持多久?送这份东西的人,是你屈家的仇敌,还是……你自家人呢?”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庭院中的落叶。阳翟城的夜,平静之下,暗流越来越急。而刘邦知道,他抛出的“示范清丈”与“仲裁堂”,将是投入这暗流中的第一块石头。涟漪,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远在咸阳的扶苏,此刻也收到了陈平送来的最新密报。他看完颍川、薛郡两地的动向,微微一笑,在奏报上批了四个字:

“静观其变。”

棋局已开,各方落子渐疾。而这蜿蜒曲折的关东之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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