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上浔阳码头坚实的青石板,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自足底传来,取代了数月来萦绕不去的摇晃与漂泊。凌峰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湖水潮气、货物尘埃、人马汗味以及各种小吃的香气,复杂而鲜活,扑面而来的是与水上截然不同的、属于陆地巨城的喧嚣与活力。
浔阳码头比南昌更加忙碌,也更加井然有序。官用码头区域早已被肃清,大批身穿徐州军服与漕运衙门口号衣的兵丁衙役肃立警戒,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数以千计的训练有素的力夫如同工蚁,在官吏的指挥下,开始从庞大的船队上卸下那堆积如山的贡品。
流程与南昌、潘阳类似,但规模更为宏大,监管也更为严格。来自荆、扬、徐三州的贡品在此汇集,将被重新清点、登记造册,然后由水路转为陆路,装上特制的重型马车,由精锐军队护送,经官道北上,直抵帝都天元。
凌峰和小雀儿随着“伏波号”的船员暂时下船,在码头划定区域等候。他看到靖海侯与一位身着徐州水军都督服饰、气度威严的中年将领(想必就是秦家姐妹之父秦厉)短暂会面交谈,随后便被大批文武官员簇拥着离开码头,前往城内的都督府,想必是有重要的军务政务需要交接商议。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名身着镇渊军服饰的校尉带着几名兵士找到了凌峰。
“可是凌峰?”校尉验看过他的天工阁身份牌和靖海侯手令后,客气地问道。
“正是小人。”凌峰点头。
“奉周偏将和侯爷令,贡品陆路转运需筹备七日。期间,你与你小妹的住处已安排妥当,随我来。”校尉言简意赅,“七日后辰时,准时到此地集结,随陆路护送军队一同前往帝都。这是陛下钦点,万勿延误。”
“明白,有劳军爷。”凌峰拱手,牵着小雀儿,跟随校尉离开了喧闹的码头区。
校尉将他们带到离码头不远的一处驿馆。这驿馆显然也是官产,守卫森严,入住的多是军队相关人员和部分低级官吏。凌峰分得一个不大的单间,虽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比之船上的狭小舱室已是天壤之别。小雀儿看到床铺,眼睛都亮了几分。
安顿下来不久,便有侯爷亲兵前来传话:“凌峰,侯爷有令,两日后清晨,至城西靖海侯暂驻行辕报到,侯爷将亲自指导你三日。切记准时。”
“是!”凌峰心中微凛,又充满期待。靖海侯的亲自指导,其价值难以估量。
接下来的两日,凌峰并未外出,大多时间在房中静修,巩固刚刚突破的六品境界,同时反复体悟与鬼虺交手时那融入箭矢中的一丝“枪意”,虽然微弱,却让他看到了全新的天地。小雀儿则乖巧地待在一旁,默默背诵毒理册子,或是看着窗外浔阳城的街景。
两日后清晨,凌峰准时抵达城西一处戒备森严的宅院。这里原是某位致仕官员的别业,临时被征用作为靖海侯的行辕。
在校场中,凌峰再次见到了靖海侯。他并未穿侯袍,只是一身藏青色劲装,负手而立,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来了。”靖海侯目光扫来,凌峰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仿佛连体内气血的运行都被洞察得一清二楚。
“开始吧。”靖海侯没有废话,“你既已触得‘意’之门槛,踏入六品,便须知晓,六品之修行,核心便是这‘意境’的锤炼与掌控。”
他并指如枪,随手向前一点,并无罡气逸散,但凌峰却感觉前方空气仿佛被无形之力骤然刺穿、撕裂,发出一声轻微的爆鸣!
“意,是心神之力,是意志之显化,是自身武道与天地交感产生的独特‘印记’。”靖海侯声音平稳,却字字蕴含力量,“六品初阶,悟得意境;六品中阶,需能熟练运用于招式之中,如臂指使;六品巅峰,则要尝试将意境与自身气血、精神力初步融合,意动则力随,心至则招发。”
他看向凌峰:“你于水中感知超群,此乃天赋,亦是一种与‘水之意’的亲近。你之枪意,初显‘破开’、‘决绝’之念,与你的兵刃、你的经历契合,路子是对的。但这仅是萌芽,微弱不堪。这三日,我便助你稳固此念,并教你如何将其真正融入枪法,而非仅凭气血本能驱使。”
接下来的三日,凌峰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锤炼。
靖海侯并未传授任何具体的枪法招式,而是从最基础的握枪、站姿、呼吸节奏开始,要求凌峰在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中,都尝试融入那股“破开”的意念。
“意非空想,需根植于形!形不正,意不达!” “呼吸即是节奏,是力量的潮汐!意随呼吸起伏,方能连绵不绝!” “不要想着用力!想着你要破开什么!让你的意志去推动气血,让气血去驾驭长枪!”
靖海侯的指点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凌峰常常一个简单的刺枪动作,就要重复练习上千次,直到手臂酸麻肿胀,精神疲惫不堪,只为寻找那瞬间意念与动作完美合一、浑然天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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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过程中,靖海侯会突然出手,或是以指风干扰,或是施加精神压力,逼迫凌峰在干扰下始终保持意的凝聚。凌峰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凝聚意念,每一次失败后的调整和成功后的感悟,都让他对“枪意”的理解更深一分。
“破浪·寒髓”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活了过来,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兵刃,而成为了他手臂的延伸,意志的载体。枪身那内蕴的寒意,也似乎与他新生的枪意产生了某种共鸣,变得更加如臂指使。
闲暇休息时,靖海侯也会随口谈及一些天下大势与武道见闻。
“你是否疑惑,那秦家姐妹,年纪轻轻已是四品中期,更统领‘银蛟同心军’,为何却未封侯?”一日,靖海侯饮着茶,忽然问道。
凌峰点头,这确实是他心中疑问。四品修为,在任何地方都已是顶尖强者,足以封侯拜将。
“九州之地,情况各异。”靖海侯淡淡道,“徐州乃帝国粮仓,人口亿万,物产丰饶,武道昌盛,底蕴深厚。其地界内,明面上的四品武者便不下双十之数。然而侯位尊荣,非仅凭修为便可获得,需有匹配的功勋、足够的势力支撑,更重要的是…帝国的平衡之术。”
“徐州现任五位侯爷,无一不是四品巅峰修为,且皆身负古老强大的血脉传承,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手握重兵或掌控关键资源。秦家姐妹虽天赋异禀,战法独特,但其父秦厉也仅是四品后期,银蛟军虽强,终究底蕴尚浅。想要在徐州再裂土封侯,难如登天。”
“反观我荆州,”靖海侯语气中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地处边疆,常年与南疆诸岛及水匪作战,功勋易得,但高手数量不及徐州。镇渊军乃帝国精锐,权柄集中。镇山侯,在我接任靖海侯之前,便已是四品巅峰,镇守江陵数十载,威慑南疆,功高盖世。这么多年过去,以其天赋资质,或许…早已踏出那一步,也未可知。”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感慨。
凌峰心中震动,三品洞玄境!那是真正传说中的人物,足以作为帝国支柱,镇守一方气运的存在!难怪镇山侯府在荆州拥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这时,凌峰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故作好奇地开口:“侯爷,那日见到银蛟军的军旗,甚是威猛。只是小人眼拙,似乎看到旗角还有一个小的标记,像是…几根藤蔓缠着断了的长矛?倒是别致,不知有何讲究?”
他问得尽量随意,仿佛只是无心之举。
靖海侯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投向远处,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随即淡淡道:“你观察倒是仔细。那并非什么别致标记,那是一段旧日的荣耀,也是一抹消逝的残辉。”
“那是…我朝初期,曾横扫南疆、立下不世功勋的‘凤鸣军’的军徽标志——青藤缠断矛。”靖海侯的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青藤象征坚韧与不息,断矛则代表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宁折不弯的决死之心。凤鸣军主将秦渊,更是一代人杰,用兵如神,自身修为亦深不可测,可惜…最终战殁于南疆十万大山之中,麾下大军亦伤亡殆尽。”
“凤鸣军覆灭后,其残部星散。有的心灰意冷,解甲归田,隐姓埋名;有的则被其他军队吸收整编。如今的徐州水军都督秦厉,当年便是凤鸣军中一员偏将,亦是秦渊晚辈,据说是个孤儿,被秦渊一手提拔。他选择了继续为朝廷效力,一步步走到今日地位。银蛟军中的骨干,亦有部分凤鸣军的老兵后代。他们沿用此徽记,或许是为了纪念,或许是为了传承那股精神。”
凌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秦厉是凤鸣旧部,沿用旧徽记合情合理。但如此一来…
“那…为何袭击我们的水匪旗帜上,也会有这个标记?”凌峰顺势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小人那日清理战场时,偶然从水下捞到一面残旗,看到了类似的图案。”他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哦?”靖海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又敛去,他沉吟片刻,冷笑道,“这有何奇怪。凤鸣军当年溃散,人员复杂。有如秦厉这般忠心为国的,自然也有那心怀怨愤、或是本性凶顽之辈。脱离了朝廷约束,又身负精湛武艺和战场厮杀经验,沦落为寇,占湖为王,打家劫舍,也不足为奇。甚至可能,是一些贼寇故意借用凤鸣军的名头来壮声势、惑乱人心。”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美地解释了为何同一标记会出现在官方军队和水匪身上。凌峰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寻找到的的“青藤缠断矛”的旗帜,似乎是“为寇”的凤鸣军旧部身上,这无疑减少了与官方直接冲突的可能性。但同时也意味着,以后遇到的“青藤缠断矛”对方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原来如此,多谢侯爷解惑。”凌峰恭敬道,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三日的指导转瞬即逝。
最后一日,靖海侯让凌峰全力施展所学,将三日所悟尽数融入枪法之中,与他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实战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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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凌峰全力以赴,“破浪·寒髓”嘶鸣,寒意与那股初生的“破开”枪意融合,枪出如电,点点寒芒直刺靖海侯周身要害。虽然他的攻击根本无法触及靖海侯衣角,但每一次出枪的意念凝聚程度、与环境的契合度,都比三日前有了质的飞跃!
靖海侯只以一根树枝应对,轻轻点拨,便将凌峰的攻势尽数化解,但眼中满意之色愈浓。
“不错,三日时间,意蕴初成,已得皮毛。记住这种感觉,勤加练习,六品之境便可稳步提升。”靖海侯收手,负手而立,“但要妄想突破五品,需将这道意境锤炼得无比凝练,融入骨髓神魂,使之成为你武道真正的核心!意强,则力强!意不灭,则武道之路不绝!这需要水磨工夫,更需要历练与感悟,急不得。”
“谨遵侯爷教诲!”凌峰收枪,恭敬行礼,心中充满感激。这三日的收获,远超他过去数月的苦修。
“嗯,去吧。陆路艰险,尤胜水路,你好自为之。”靖海侯摆摆手,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凌峰离开行辕,回到驿馆。他知道,靖海侯在浔阳的事情已了,镇渊军与靖海水师在完成休整和交接后,不日即将返回荆州。而他的旅程,将在二日后,转向北方陆地。
他抚摸着小雀儿的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浔阳城,汇聚了三州贡品,也汇聚了明里暗里的无数目光。七日的转运期,看似平静,却不知暗藏着多少波澜。
而那条通往帝都的漫漫长路,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他握紧了拳,眼神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唯有以手中枪,破开一切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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