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陆路贡品队伍如同一条玄黑色的钢铁巨蟒,缓缓蠕动在徐州广袤的平原之上。
离了浔阳城郭的庇护,旷野之风陡然变得劲烈起来,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与草木萌发的清新,吹拂着猎猎旌旗与士兵们甲胄下的征衣。车轮碾过平整坚实的官道,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辘辘声响,混合着数千人马的脚步声、马蹄声、铠甲碰撞声,形成一股低沉而富有压迫力的行军交响。
凌峰被编入先锋斥候小队,行走在大部队前方约十里处。与他同行的共有五人,皆为负山军中的精锐斥候,队长是一名经验丰富、面色黧黑的老兵,名叫赵乾,修为约在六品中期,眼神锐利如鹰,时刻扫视着四周。其余四人亦是久经沙场的好手,两人持弩在前,两人持刀盾在后,将凌峰这个“特殊人才”护在中间,队形严谨,彼此呼应。
他们的任务并非探查远距离敌情——那是骑兵游骑的职责——而是专注于脚下这片即将被大军践踏的土地。凌峰闭目凝神,将精神力如同蛛网般细细铺开,深入地下数尺,感知着土壤的密度、湿度的细微变化、岩层的浅深、以及是否存在的坑洞、流沙或疏松地带。
这与他感知水流截然不同。水是流动的,充满浮力与变化,而大地则厚重、沉凝,反馈回来的信息更加复杂和细微。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从那无尽的地脉回响中,分辨出可能对重型马车和密集队形造成危险的隐患。
“左侧三十步,地表下三尺,有鼠穴群,规模不小,上方土层偏薄,需绕行或标识。”凌峰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只是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队长赵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了个手势。一名持弩斥候迅速上前,在凌峰所指区域插上一面小小的红色三角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小包刺鼻的硫磺硝石混合物,撒入几个明显的鼠洞入口,将其驱赶更深,避免大军过后地陷。
“小子,有点门道。”赵乾看了凌峰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片区域看起来与周围毫无二致,若非凌峰指出,他们根本无从察觉。一旦大军车马碾过,很可能造成小范围塌陷,虽不至于伤人,但足以引起混乱,耽误行程。
凌峰微微点头,继续前行。他不断将感知到的细微情况说出:何处土壤过于泥泞,需铺设木板;何处有隐藏的碎石带,可能硌伤马蹄;甚至有一次,他感知到一条极浅的地下暗流侵蚀出的空腔,提前预警,让工兵营得以提前用巨木和夯土将其填实。
他的精准判断,很快赢得了这支精锐斥候小队的尊重。这些老兵或许最初对上面塞来一个半大少年颇有微词,但几番验证下来,便知此人确有异才,于行军大有裨益,态度自然也缓和了许多。休息时,也会分他一口水,聊上几句。
“凌小子,你这探地的本事,比老子手下最好的探马还厉害,怎么练的?”一次短暂休整时,赵乾忍不住问道。
凌峰沉吟一下,道:“自幼在水边长大,对…震动和细微差别比较敏感。”他含糊地解释,并未提及精神力和“意”的层面。
赵乾啧了一声,也没深究,只是感慨:“真是人各有命,你这天赋,放在军中,可是宝贝疙瘩。”
凌峰顺势问道:“赵头儿,我们这般速度,何时才能抵达帝都?如今已是三月末,莫非真要走到年底?”
赵乾闻言嗤笑一声,灌了口水道:“小子,你以为这是你们坐船顺流而下呢?一天能跑几百里?这是陆路!拖着这么多又重又娇贵的玩意儿!”他指了指身后那浩浩荡荡的车队。
“看见没?那些拉车的驮马,是健壮,但也不能往死里用!每天最多走四十里,就必须找地方歇息,喂上好的草料豆饼,饮足了水,不然累垮了,这成千上万斤的货谁拉?那些活鱼活禽,每天得换水、喂食,麻烦着呢!还有这几千号人马,人吃马嚼,每天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沿途州府得提前准备粮草补给点,哪是那么容易的?”
另一名斥候接口道:“头儿说的没错。而且这官道看着平整,也不是一路到头都这样的。出了徐州这富庶平原,往后还有山路、河道、雨雪天气…哪一样不耽误功夫?走得快,七八个月能到天元城脚下,就算烧高香了!到时候,可不就是快年底了么?”
凌峰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水路快捷,但风险暗藏;陆路平稳,却耗时日久。帝国疆域之辽阔,远超他以往想象。
如此行军三日,队伍昼行夜宿,每日行程严格控制在三十五至四十里之间。
凌峰每日清晨便前往先锋斥候队报到,同行探路,其精准的感知屡次提前规避风险,甚至有一次帮助斥候队发现了一处极隐蔽的捕猎陷阱,避免了人员伤亡,与赵乾等人的关系愈发融洽。
而小雀儿在后勤辅兵营中,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位面善的老军医姓孙,是个头发花白、面容慈和却眼神锐利的老者。他见小雀儿乖巧懂事,又不畏血腥,便让她在一旁帮着递些纱布、金疮药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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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起初,孙军医只是让她打打下手。行军途中,难免有人水土不服,呕吐腹泻;或是整理装备时不小心划伤;甚至有一次,一辆马车的货物捆扎松动,落下砸伤了一名民夫的脚。伤者被送来时,脚踝肿胀,疼痛不已。
小雀儿在一旁看着,下意识地低声道:“像是挫了筋,淤血堵了…若能有点活血的紫荆皮、透骨草捣烂外敷,再用手法顺一顺筋络,会好得快些…”她声音很小,几乎是自言自语,却恰好被正在取夹板的孙军医听到。
孙军医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小雀儿,眼中精光一闪:“小丫头,你认得药材?还懂手法?”
小雀儿心里一慌,想起凌峰的叮嘱,连忙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小声道:“以、以前在老家…见村里的郎中爷爷给人治过摔伤…就、就记得一点名字,手法…我不会的…”她将一切推给了模糊的“老家见闻”。
孙军医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丝好奇和探究。他没有追问,只是转身从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正是小雀儿刚才提到的紫荆皮和透骨草,又加了点别的,递给旁边的助手:“去,捣烂了拿来。”
然后,他亲自上手,为那民夫检查脚踝,手法老道地一推一拿,只听轻微“咔”一声,民夫痛呼过后,脸上却露出舒缓的神色。
“筋络归位了。待会儿敷上药,休息两日便无大碍。”孙军医淡淡道,然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小雀儿一眼,“丫头,看来你老家那郎中爷爷,倒是个有本事的。”
小雀儿心跳如鼓,只能红着脸点头。
自此之后,孙军医便有意识地多让小雀儿接触一些药材,有时会考较她:“丫头,你看看,这是什么药?有什么用?”
小雀儿便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挑些最常见的、各地都有的药材来说,比如止血的仙鹤草、清热的车前草,对于徐州本地特产的药材,如紫云参、地心火芝等,则一律摇头表示不认识。
但她那份对药材天生的亲和力与敏锐的观察力却无法完全掩饰。她总能很快分清药材的好坏,处理药材时手脚麻利,甚至能注意到一些孙军医都偶尔疏忽的细节,比如某批药材似乎受潮了,或者某味药的药性似乎比寻常猛烈几分。
孙军医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惊奇,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虽来历不明,但心性纯良,便也起了爱才之心,开始更耐心地指点她一些基础的辨识、炮制知识,以及军中最常见的创伤处理手法。小雀儿如饥似渴地学着,却始终牢记哥哥的吩咐,小心翼翼地藏拙,只表现出一个“有点小聪明、记性好”的普通女孩样子。
庞大的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浔阳以北的地势并非一马平川,而是逐渐呈现出缓和的起伏。官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在无垠的绿色原野上蜿蜒伸展。两侧是广阔的农田,阡陌纵横,溪流潺潺。远处可见散落的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时而有不高的小山丘点缀在地平线上,山上多生松柏,郁郁葱葱。
行军地图上,从浔阳到舒州,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因是沿江北岸而行,需避开一些沼泽湿地和陡峭江岸,实际路程约二百余里。按照每日四十里的速度,需行军五日左右。
沿途每隔二十至三十里,便有朝廷设立的驿站或较大的城镇,如浔阳北二十里的“官牌驿”、四十里处的“黄梅镇”、六十里处位于小池口的“临江驿”等,可作为大军休整补给之所。
这一日,队伍行至距浔阳约八十里处。前方出现一条颇为宽阔的河流,名为皖水,乃长江一条重要支流,水势平缓,河面宽阔,官道在此通过一座巨大的石桥——皖口桥。此桥乃前朝所建,桥体坚固,可容四车并行,是北上必经之咽喉。
凌峰随斥候队率先抵达桥头。赵乾经验老道,并未立刻上桥,而是命令手下仔细检查桥体两侧的护栏、桥墩是否有新近破坏的痕迹,同时看向凌峰。
凌峰会意,将手掌贴近桥面,精神力顺着一块块巨大的条石向下蔓延,感知着桥体内部的结构。片刻后,他睁开眼:“桥体结构完好,承重无虞,可安全通过。”
赵乾点点头,这才打出安全信号。后方大军得到信号,维持队形,开始有序过桥。沉重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碾过古老的石桥,桥身发出沉稳的呻吟,却岿然不动。
过了皖口桥,便算是正式进入了舒州地界。地貌略有变化,平原渐少,多了些低矮的丘陵,官道有时需从山丘之间的垭口穿过。
又行一日,距离舒州城已不足三十里。天色渐晚,队伍在前方一处名为“山口镇”的大型驿站驻扎下来。此镇因地处进出舒州盆地的山口而得名,商业繁盛,驿馆规模宏大,足以容纳这支庞大队伍的大部分人员休整。
也正是在大军入驻山口镇,埋锅造饭,人喊马嘶一片忙碌之际,镇外官道上,由南向北,疾驰而来二十余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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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队骑兵清一色身着黑色劲装,外罩暗色斗篷,风尘仆仆,但人人眼神精悍,气息沉凝,胯下战马虽显疲惫,却皆是神骏非凡的异种,马蹄声密集如雨,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肃杀之气,直奔驿站而来。
负责外围警戒的负山军士兵立刻上前拦截盘问。
为首一骑勒住战马,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略带疲惫却棱角分明、目光如冷电般的面孔,正是黑龙骑副统领——敖烬!他身后十九骑,也纷纷露出面容,皆是黑龙骑中的好手。
“我乃帝都黑龙骑副统领敖烬,奉旨特来与护贡主帅石将军会合!”敖烬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亮出了代表身份和旨意的黑龙令牌。
警戒士兵验看过令牌,不敢怠慢,立刻飞报中军。
很快,敖烬一行人被引至驿站内主帅石将军的临时行辕。
行辕内,石重校尉正在向主将石将军汇报沿途情况。石将军是一位面容古拙、气息如山岳般沉稳的中年将领,听闻敖烬到来,并未显得意外。
“敖副统领,一路辛苦。”石将军声音平稳,抬手示意对方坐下,“本将已收到朝廷文书,知你等会前来。为何迟了这几日?”从时间推算,敖烬等人若全力追赶,应在大军离开浔阳当日或次日便能赶上。
敖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疲惫,抱拳道:“石将军明鉴。末将等人在赶到鄱阳时,遭遇一股神秘水匪阻截,对方熟悉水道,利用复杂地形与我等周旋数日,虽未造成伤亡,却极大地拖延了行程。摆脱纠缠后,我等日夜兼程,方才赶到。”他顿了顿,又道,“看来将军一路行来,尚且顺利?”
石将军点点头:“托陛下洪福,一路尚无大碍。虽有宵小窥视,皆被斥候游骑驱散。如今既已汇合,敖副统领便率部随中军行动吧。贡品安然送达帝都,乃首要之务。”
“末将明白!”敖烬沉声应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行辕外庞大的营地,“如此便好。末将等需休整一夜,恢复马力精力,明日再随军出发。”
“可。”
敖烬一行被引去安置。他走出行辕,目光深沉地望向北方舒州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又晚了一步,但总算汇合了。这漫长的陆路,才刚刚开始。
夜色降临,山口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又秩序井然。
凌峰结束了今日的探路任务,回到辅兵营,找到正乖乖坐在孙军医药箱旁帮忙分拣药材的小雀儿。小姑娘脸上沾了点药灰,却眼睛亮亮的,小声地跟凌峰分享着今天又认识了哪几种新的止血草。
凌峰听着,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抬头望了望舒州城的方向,据说明日午后便能抵达。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营地之外,漆黑的夜色中,几双隐藏在丘陵阴影里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片灯火,如同潜伏的饿狼,等待着可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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