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二十日的休整期,在紧张有序的军营生活中悄然过去了七八日。庞大的贡品入库清点工作已基本完成,只剩下少数来自德州偏远郡县的特色贡品还在路上,这也是休整时间如此之长的重要原因之一——需等待并接收全部贡品。
军中事务在敖烬、石重等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各营轮换休整、操练,新老士兵的磨合日渐纯熟,尤其是凌峰的什队,将“磐石阵”演练得越发纯熟,那丝“撼地”共振也掌握得更加得心应手。石云虎将军在珍贵药材的滋养下,恢复速度惊人,已能在校场上短暂行走,虽未动武,但那渊渟岳峙的气势,让全军上下心中大定。
这一日,恰逢凌峰所在什队轮休。连续多日的紧张查验和严格训练后,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之机。凌峰便想着带小雀儿进城一趟,一来让她散散心,二来自己也去传说中的“听风阁”据点看看,能否用军功兑换些有用的信息或物资。
兄妹二人向孙军医告了假,又请示了敖烬,得到准许后,便换上了干净的便装。凌峰是一身普通的青布劲装,将“破浪·寒髓”用粗布仔细包裹背好;小雀儿则穿着自己改小的藕荷色衣裙,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发髻,看上去像个寻常人家的伶俐小妹。
“凌峰哥,我们真的可以进城去玩吗?”小雀儿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彩。自从离开浔阳,她几乎一直在行军、忙碌,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刻。
“嗯,不过要跟紧我,城里人多眼杂,尤其是赌坊附近,我们绕着走。”凌峰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他将敖烬特批的几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以及那枚黑铁什长令牌仔细收好。
两人离开戒备森严的东篱大营,沿着官道向数里外的德州城走去。今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越是靠近城门,那股属于大城市的喧嚣与活力便愈发扑面而来。
德州城的城墙不如曹州那般军事化厚重,也不如汴梁那般历史沧桑,却透着一股精明与奢靡交织的气息。城门口税吏懒洋洋地收取着入城税,眼睛却时不时扫过行人鼓囊囊的包裹。
进入城内,主街的繁华更胜他们初至那日。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说书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脂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钱和骰子的味道。
凌峰紧紧牵着小雀儿的手,警惕地注意着周围。果然如张诚所言,德州城内赌风极盛,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家装饰豪奢的赌坊。有的赌坊门口围着大群看客,听着里面传出的买定离手的吆喝和或狂喜或绝望的呐喊;有的赌坊则门庭幽深,只有衣着华贵之人才能进出。
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一个穿着原本绸缎长衫、此刻却沾满尘土的中年男子,被两名彪形大汉从一家名为“快活林”的赌坊里扔了出来,瘫坐在街角,双目无神,嘴里喃喃着“再借我一点,一定能翻本……”,状若疯癫。周围行人对此似乎司空见惯,纷纷绕行,无人多看一眼。
小雀儿吓得往凌峰身后缩了缩,小声道:“哥,赌博好可怕……”
“嗯,沾上这个,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我们离远点。”凌峰低声应道,带着小雀儿快步穿过这条满是赌坊的街市。
也有不长眼的纨绔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豪奴招摇过市,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街边行人。凌峰不欲生事,见到这类人,便提前拉着小雀儿避入旁边店铺或小巷,等他们过去再走。他现在虽不惧这些普通人,但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摆脱了赌坊区域的喧嚣,他们转入了一条相对清净、售卖各类杂货、小吃和手工艺品的街道。小雀儿这才放松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两旁摊位上的泥人、风车、糖画,以及各种散发着香气的小吃。
凌峰给她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和一小包蜜饯果子,小雀儿拿着,小脸上绽开了满足的笑容。
“雀儿,你如今修为到了七品后期,可曾想过下一步该如何走?”凌峰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是继续精研飞针之术,还是深钻医术?或者……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问得隐晦,指的是那稀薄的控沙血脉。
小雀儿咬着蜜饯,认真想了想,说道:“飞针和医术,我都喜欢。孙爷爷和胡爷爷说,飞针练到高深处,可以封穴定脉,配合医术救人;也能破罡伤敌,守护自身。我觉得这两者并不冲突。”她顿了顿,微微蹙起小眉头,“至于特别的地方……有时候,特别是晚上安静修炼《引星诀》的时候,会感觉身体里好像有细细的、暖暖的流沙在动,很微弱,但很舒服,是我的沙民血脉在给我反应吗?”
凌峰心中一动,果然,雀儿对自身的血脉已有微弱的感应。他斟酌着词句,道:“现在反应还很微弱。这未必是坏事,但需要你打好根基,慢慢引导,不可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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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继续引导:“所以,你现在不必急于决定是以飞针还是医术为主来领悟意境。或许,你可以尝试将三者结合?比如,用你对‘流沙’那种细微流动的感知,去体会飞针出手时力道的流转,或者去感知病人体内气血、药力的运行?找到它们之间共通的那个‘点’,那个‘意’。”
小雀儿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共通的那个‘点’……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就像……就像用飞针施救时,需要精准地找到穴位,感知气机的阻塞与流通;对敌时,也需要找到敌人罡气最薄弱的地方。这种‘寻找’和‘感知’,是不是就是一种‘意’?如果我能把我的那种‘流沙’感也用上,是不是能感知得更清楚?”
凌峰欣慰地点点头:“很有可能!你可以朝这个方向慢慢尝试。记住,意境源于心,源于你对自身力量和理解万事万物的认知。不急,我们还有时间。”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和新鲜的时令水果。凌峰特意为孙军医和胡医官买了两坛本地的佳酿,又为手下士兵们带了些耐储存的肉脯。
采购完毕,凌峰按照出发之前石重校尉给的地址,以及军中模糊的指引,带着小雀儿穿街过巷,来到了一条更为僻静、青石板铺路的小街。街道尽头,有一家名为“漱石斋”的书画铺子,门面古雅,看起来并不起眼。
这里,便是听风阁在德州的一处明面据点。
凌峰深吸一口气,带着小雀儿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柔和,弥漫着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一名正在擦拭砚台的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
“老先生,请问贵阁现在还有哪一些物资可以兑换?”凌峰上前,客气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黑铁什长令牌在柜台上轻轻亮了一下。
老者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浑浊却精光内蕴的眼睛扫过令牌,又在凌峰和小雀儿身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客官有何贵干,可有信物?”
凌峰将什长令牌推了过去:“此物可能证明?”
老者拿起令牌,仔细摩挲了一下边缘某个不易察觉的刻痕,点了点头,将令牌递回,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打开后,里面并非书籍,而是整齐地摆放着数十枚造型古朴、中间方孔、边缘刻着细微风纹的暗黄色铜钱,正是“风语铜钱”。
“凌什长一路辛苦,立功甚伟。按制,可凭此令牌,初次兑换五十枚风语铜钱。此后积累军功,亦可由上官具文,来此兑换相应额度。”老者解释道,“一枚风语铜钱,可在帝国内部分听风阁据点兑换一定价值的情报、或是一些不涉军国大事的便利、乃至某些特殊物资的购买资格。具体价值,视情报和物品而定。”
凌峰心中想了想,问道:“我想兑换关于百武盟近期在德州至帝都沿线动向的汇总情报,以及……是否有关于‘流金沙’特性或出处的典籍信息?”
老者沉吟片刻,道:“百武盟动向,马颊河之后已转入沉寂,最新汇总情报价值三十风语铜钱。‘流金沙’……此物罕见,相关记载多为传说,本店仅有半卷前人游记提及,语焉不详,价值十铜钱。客官确定要兑换?”
“确定。”凌峰点头。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前路安全和自己手中流沙金的来历。
老者收了四十枚风语铜钱,将剩余十枚连同一个小巧的密封竹筒(内装情报)和一张抄录着模糊文字的泛黄纸条交给了凌峰。“情报阅后即焚。纸条上的信息,仅供参考,真伪难辨。”
“多谢。”凌峰郑重收好东西,又问道:“不知此地可有适合女子修炼的、与医道或暗器相关的功法或心得?哪怕是残篇亦可。”
老者看了看凌峰身边乖巧的小雀儿,摇了摇头:“此类功法本就稀少,本店目前并无存货。不过,客官可留意帝都总阁,或一些大型拍卖会,或许有所收获。”
虽然没有得到功法,但兑换到了急需的情报和一丝线索,凌峰已觉满意。他拱手道谢,带着小雀儿离开了“漱石斋”。
回到相对热闹的街市,凌峰寻了一处客人不多的茶摊,要了两碗大碗茶,借机打开竹筒,快速浏览了一遍情报。内容与石云虎判断基本一致,确认百武盟主力已收缩,短期内大规模袭击可能性极低,但也提醒需防备零星死士或受蛊惑的亡命之徒。至于那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提及“流金沙”似与“星辰陨落”、“地脉精金”有关,特性变幻无常,难以捉摸,信息确实模糊。
凌峰将纸条内容记下,随即将纸条和竹筒都在茶炉中焚毁。
“凌峰哥,事情办完了吗?”小雀儿捧着大碗茶,小口喝着。
“嗯,办完了。”凌峰笑了笑,“走吧,我们再去买些好吃的,然后就回营。”
兄妹二人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刚出炉的、香喷喷的胡饼和卤味,准备带回营与大家分享。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这条相对平静的街道,转向通往城门的主干道时,旁边一条小巷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斥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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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凌峰下意识地将小雀儿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投向巷内。只见巷子里,一个穿着粗布衣服、面色憔悴的妇人正死死拉着一个**岁、面黄肌瘦男孩的胳膊,另一只手则被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的壮汉拽住。
“王婆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男人在咱们‘富贵坊’输光了家当,还把你这儿子押上了!白纸黑字,画押在此!今天要么还钱,要么跟我走人!”那壮汉唾沫横飞地吼道,手里挥舞着一张借据。
“不行啊!虎爷,求求您再宽限几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跟你走啊!他爹已经跑没影了,我们再想想办法……”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男孩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周围有零星的住户探头张望,但看到那壮汉以及他身后另外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的同伙,都纷纷缩回头,不敢多管闲事。
凌峰眉头紧锁,心中叹息。又是赌博害的!他看得出,那妇人气息微弱,男孩更是营养不良,显然已是穷途末路。他摸了摸怀中剩下的银钱,若是几两银子能解决,他倒不介意帮一把,结个善缘。但看这架势,恐怕对方要的不是小数目,而且这种赌坊的打手,一旦沾上,后患无穷。
他正犹豫间,小雀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同情和不忍,低声道:“凌峰哥,那个小弟弟好可怜……”
就在此时,那被称为“虎爷”的壮汉似乎不耐烦了,猛地一甩胳膊,将妇人甩倒在地,就要去抓那男孩:“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跟老子走!”
“住手!”
一声清冷的低喝响起,并非来自凌峰,而是来自街道另一头。只见一名身着淡青色劲装、腰佩长剑、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看似护卫的汉子。
那女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中情形,最后定格在“虎爷”脸上:“光天化日,强抢孩童,还有王法吗?”
“虎爷”一愣,看清来人装束气度不像普通人,但仗着背后势力,依旧嘴硬:“哪来的小娘皮多管闲事?他爹自愿画押,白纸黑字!我们按规矩办事!”
“自愿?”女子冷笑一声,“逼良为娼,诱人赌博,也是规矩?这借据,到了官府,你看知府大人认不认!”
“你!”“虎爷”脸色一变,他背后的赌坊虽然有些背景,但真闹到明面上,终究不光彩。
女子不再理他,走到那瘫坐在地、绝望哭泣的妇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塞到她手里,声音缓和了些:“大嫂,这银子你拿去,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以后……离赌坊远些,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她又看向那吓坏了的男孩,眼神柔和了一瞬。
那妇人愣住了,看着手中的银子,仿佛不敢相信,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磕头:“谢谢女侠!谢谢女侠救命之恩!”
那“虎爷”看着那锭银子,又看了看女子和她身后明显不好惹的护卫,啐了一口,知道今天这人是带不走了,恶狠狠地瞪了那妇人一眼:“算你走运!我们走!” 说着,带着两个同伙悻悻而去。
女子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凌峰和小雀儿。她的视线在凌峰背后那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小雀儿,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多言,便带着护卫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哥,那个姐姐好厉害!”小雀儿崇拜地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
凌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动。那女子的装扮、气质,以及身后护卫的风格,不像是寻常江湖人,倒有几分……军旅或者公门中人的干脆利落。会是天鉴卫的人吗?还是其他什么势力?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见那妇人拉着儿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他也带着小雀儿,提着采购的东西,向城门方向走去。
回营的路上,小雀儿似乎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以及凌峰关于意境和血脉的话,小脸上时而思索,时而恍然。
“哥,我好像有点懂了。”小雀儿忽然说道,“不管是飞针,还是医术,或者我身体里那种暖暖流沙的感觉,它们都需要我去‘感受’,去‘引导’。就像那个姐姐救人,她需要判断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方式。这种‘判断’和‘选择’,是不是也需要一种‘意’?一种……明辨是非、扶危济困的‘心意’?”
凌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慰。他没想到小雀儿能从一件小事中领悟到这一层。他摸了摸她的头,赞许道:“说得很好。意境并非只存在于厮杀争斗,仁心、慧心、决断之心,皆可成意。你能想到这一点,非常不错。保持这份本心,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德州城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军营的轮廓在前方显现。
这一次短暂的休憩与采购,不仅放松了身心,兑换了情报,更让小雀儿对未来的道路有了更清晰的感悟。而凌峰也确认了前路的相对安全,可以更专注于利用剩余的休整时间,提升自身与小队的力量。
平静的休整期仍在继续,但凌峰知道,抵达帝都前的最后一段路,仍需步步为营。而小雀儿那稀薄的控沙血脉,以及她今日所悟的“心意”,或许在未来,会绽放出意想不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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