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醉仙楼与风闻

二月中旬的江陵府,寒意未消,却已透出几分早春的躁动。连日的阴沉天气终于放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蒸腾起淡淡的水汽。广源客栈丙字房内,小雀儿早早醒来,正对着模糊的铜镜,笨拙地试图将新买的鹅黄色小袄带子系好。

凌峰推开临街的小窗,清冷新鲜的空气涌入,驱散了屋内的霉味。楼下的街道已然苏醒,叫卖声、车轮声、脚步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市井交响。相较于天工城那钢铁轰鸣的沉重压迫感,江陵府的喧嚣更显杂乱,却也更具人间烟火气。

“凌大哥,今天我们去哪儿?”小雀儿系好了带子,跑到窗边,学着凌峰的样子向下望,小脸上满是期待。昨日码头的惊鸿一瞥和当铺外的诡异遭遇带来的紧张,似乎被一夜安睡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不少。

“找个地方坐坐,听听消息。”凌峰目光扫过街道。对面药铺已经开门,伙计正在卸门板;而那家“聚宝典当”依旧门扉紧闭,黑漆招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收回目光,心中已有计较。墨老给的盘缠丰厚,足够他们在这江陵府舒坦几日。而酒楼茶馆,尤其是那些热闹的大馆子,向来是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他们需要知道如今江湖的动向,朝廷的风声,以及这江陵府暗地里涌动的暗流。穿着这身刚买的普通棉布衣裳,混在人群里,是最不惹眼的。

两人在客栈楼下用了简单的早饭——米粥、咸菜和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掌柜的依旧拨着他的算盘,眼皮都未抬一下。昨日那落魄文士已不见踪影,换了个行商模样的人在角落里啃着烧饼。

走出客栈,阳光正好。街道上人流如织,比昨日傍晚更加热闹。不少铺子门口都挂着红灯笼,贴着崭新的春联,虽年节已过,但那喜庆的余味尚未散尽。偶尔有穿着崭新衣裳、提着礼盒的妇人牵着孩子走过,似是赶着开年走亲访友,回娘家的;也有拖儿带女、背着行囊、一脸风尘仆仆刚刚抵岸的外乡人。

凌峰带着小雀儿,不疾不徐地沿着街道向城内更繁华处走去。他看似随意闲逛,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扫过沿途的招牌幌子,耳朵捕捉着路人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城东李员外家嫁女,那排场…” “啧,漕帮三爷前日又纳了一房小,真是…” “今年开春这鱼汛怕是不好,价钱还得涨…” “…昨个儿码头那艘镇渊军的船看见没?好大的杀气…” “…嗨,管他呢,听说‘醉仙楼’新请了位苏州来的说书先生,讲前朝秘闻,精彩得很!晌午去占个座?”

“醉仙楼”三字落入耳中,凌峰脚步微顿。这名字听起来气派,应是城中数得着的大酒楼。

又走过两条街,一座三层高的朱漆木楼出现在眼前,飞檐翘角,气派非凡。门前车马不少,伙计穿着统一的青色短褂,肩搭白巾,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高悬门楣,正是“醉仙楼”。尚未到午时,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就是这里了。凌峰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带着小雀儿迈步而入。

一股混合着酒肉香气、茶香、汗味和喧嚣声浪的热气扑面而来。大堂极为宽敞,摆了不下二三十张八仙桌,此刻已是座无虚席。形形色色的食客聚在一起,猜拳行令、高谈阔论、窃窃私语,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正前方搭着一个小小的高台,上面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此刻还空着,显然是为说书先生准备的。

跑堂的伙计眼尖,见凌峰二人虽是普通布衣,但气度沉稳(尤其是凌峰),不敢怠慢,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二位客官,实在抱歉,楼下满座了!二楼雅座还有临栏杆的位置,能看到楼下说书,就是价钱贵些…”

“就二楼。”凌峰点头,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好嘞!二位贵客楼上请!”伙计笑容更盛,引着他们上了楼梯。

二楼果然清静不少,用屏风隔出一个个半开放的小间,也多是一些穿着体面的商贾、文人。伙计将他们引到靠栏杆的一张小桌旁,这里视野极佳,能清晰看到楼下高台和大部分大堂的景象。

点了几个醉仙楼的招牌菜:一碟水晶肴肉,一盘清炒河虾仁,一碗蟹粉豆腐,一笼蟹黄汤包,外加一壶普通的龙井茶。伙计唱喏着下去准备了。

小雀儿兴奋地扒着栏杆向下望,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空着的说书台,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凌峰则看似随意地斟茶,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

邻桌是几个穿着绸缎长衫、像是米行老板的中年人,正低声交谈着今年漕粮北运的份额和价钱,言语间颇多抱怨。另一侧屏风后,隐约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的劝酒声。斜对面一桌,坐着两个太阳穴高鼓、眼神精悍的汉子,穿着劲装,但未带兵刃,正沉默地吃着酒菜,耳朵却似乎微微动着,捕捉着四周的声响。

跑堂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将酒菜上齐。水晶肴肉冻晶莹剔透,虾仁粉嫩弹牙,蟹粉豆腐鲜香扑鼻,汤包皮薄馅足,汤汁饱满。小雀儿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凌峰也慢慢吃着,味道确实不俗,但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倾听四周的谈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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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溪流,汇入他的耳中。

“……听说西北边不太平?年后好几批皮货都卡在黑石镇了…” “可不是嘛!说是边军调动频繁,怕是又要起烽烟…” “嘘…慎言!喝酒喝酒!” “……要说稀奇,还是南边巫峡那事儿!天工城晓得吧?年前闹出好大动静!听说江底挖出了前朝宝船!” “宝船?真的假的?里面可有宝贝?” “那还能假?帝都的旨意早到了!重兵把守!听说开春就要运进京了!看见楼下码头那些大船没?好些就是等着护送贡品进京的!” “啧啧,这得多少宝贝啊…” “多少?跟你我有半个铜子关系?倒是押运的活儿,听说镇渊军和黑龙旗都出动了,阵仗吓人…” “黑龙旗?!”听到这名号,谈话的人声音都低了几分,带着敬畏和恐惧,“陛下的亲军都来了?乖乖…”

凌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微凝。消息传得果然快,连江陵府的普通商贾都已听闻巫峡之事,虽细节模糊,但黑龙旗出动已非绝密。

这时,楼下大堂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喝彩声。只见一位穿着半旧长衫、手拿折扇、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先生,已踱步上了那小小高台,坐在了桌后的椅子上。这正是醉仙楼新请的说书先生。

惊堂木一拍,满堂皆静。 “上回书说到,前朝哀帝昏聩,宠信妖妃,致使朝纲败坏,民不聊生…今日小老儿便与诸位看官分说一段,那‘碧波潭双蛟夺玺,镇国侯单枪定乾坤’的秘闻!”

老先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他口若悬河,将一段前朝宫廷斗争、江湖奇人介入、最终忠臣力挽狂澜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楼下不时爆发出叫好声、惊叹声。

小雀儿也听得入了迷,连夹到嘴边的虾仁都忘了吃。

凌峰却微微皱眉。说书的内容多是演义传说,真假难辨,于他并无大用。他需要的是更贴近时局的消息。

果然,一段书说罢,老先生歇口气喝茶的功夫,台下便有熟客起哄:“张先生,前朝的旧事听得腻了!来点新鲜的!说说如今江湖上有什么热闹呗?” “对啊对啊!听说西北边北莽,是不是又跟朝廷杠上了?”

说书先生放下茶盏,捋着山羊胡,呵呵一笑:“诸位看官莫急,容小老儿润润嗓子。这江湖风闻嘛,真真假假,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他惊堂木又是一拍,压下场内嘈杂,慢悠悠开口:“既然诸位抬爱,那小老儿便随口说几句。西北边的北莽…自从三年前奇袭烽火堡失败后,这几年派出了不少斥候假扮行商绕到黑石镇探听…”

提到北莽,楼下的议论声明显小了许多,不少人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显然,对于这类直接对抗朝廷的势力,平民百姓多是敬畏且不愿过多置评。

说书先生似乎也知趣,不再深入,转而说道朝堂:“再说说这朝廷新政。年前陛下不是下了旨意,说年后所有沙民罪籍者升为平民吗?旨意是好的,可是啊…” 他拖长了声音,摇了摇头,“到了下头,难喽!各地官府阳奉阴违,籍册变更拖沓,该服的劳役一文不少,该交的税银反而可能更多!好些沙民空欢喜一场,日子反倒更艰难了。听说有些地方的沙民已经聚众闹事了,唉…”

听到这话,凌峰握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沙民…这道旨意果然只是安抚人心的空文么?还是说,执行的阻力远超想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代表“匠役学徒”身份的青铜腰牌冰冷坚硬。

“不过嘛,也有好的。”说书先生话锋又一转,像是要平衡气氛,“听说这次巫峡献宝,立功的人里就有沙民!陛下金口玉言,要重赏!还要召见呢!说不定啊,这就是个契机,能让沙民的处境真正好些?”

这话引得台下议论纷纷,有好奇立功者是谁的,有怀疑皇帝是否真会召见一个沙民的,也有感叹沙民终于出了个人物的。

凌峰面无表情,心中却波澜微起。皇帝召见沙民的消息,竟也传到了这里?虽未点名,但无疑增加了变数。

就在这时,楼下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几个刚进来坐下、穿着码头力夫号褂的汉子的大嗓门压过了其他声音,他们的谈话吸引了凌峰的注意。

“…妈的,真是晦气!昨天卸货差点把腰闪了!” “知足吧!老刘他们才倒霉,摊上那破事儿!” “咋了?” “就‘聚宝典当’那一片儿!昨晚不是下了阵雨吗?地上滑得很!老刘他们巡夜,在当铺后巷那个死胡同里,发现了个家伙!” “发现啥?死人啊?” “呸呸呸!大吉大利!不是死人,是个半死不活的!穿着跟叫花子似的,浑身滚得都是泥水,缩在墙角哆嗦,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宝贝’、‘追我’…疯疯癫癫的!” “聚宝典当?那地方邪性得很!然后呢?” “然后能咋样?报官呗!巡街的衙役来了,一看那人身上啥值钱东西没有,就怀里紧紧攥着个破布包,里面好像是几块…黑不溜秋的石头蛋子?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骂骂咧咧地把人拖走了,估计扔哪个犄角旮旯自生自灭了。” “啧,这年头,啥怪事都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聚宝典当”、“破布包”、“黑石头蛋子”、…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凌峰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想起昨日巷口那个被遗落的、与墨老所赠布囊极其相似的油布包,以及当铺门缝后那道贪婪惊慌的目光!

事情似乎串联起来了!那个“疯叫花子”很可能就是布囊的原主,不知如何被当铺里的人盯上,争夺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布囊遗落,人也被逼疯或吓疯!而衙役显然不识货!

小雀儿显然也听到了那边的谈话,小脸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储物袋里那个宝贝布囊,紧张地看向凌峰。

凌峰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镇定。心中却已了然,那“聚宝典当”绝非善地,里面的人识货且手段可能狠辣。昨日避开,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说书先生又讲了些江湖轶事和朝野传闻,但凌峰已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北莽在北境作乱,吸引朝廷注意力;沙民新政落实艰难,但皇帝召见立功沙民的消息已传开,福祸难料;而那“聚宝典当”则透着诡异,需远远避开。

他放下茶杯,桌上的菜已吃得七七八八。小雀儿也放下了筷子,显然心思早已不在美食上。

“走吧。”凌峰起身结账。伙计笑着送他们下楼。

走出醉仙楼,阳光正好,但凌峰却觉得这繁华的江陵城,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各处都透着不易察觉的漩涡和暗流。江湖风波,朝堂动向,市井诡事…无不与那即将开始的进京之路隐隐牵连。

他没有再闲逛,带着小雀儿径直回了广源客栈。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凌大哥,那个当铺…”小雀儿小声问,眼里带着后怕。

“与我们无关。”凌峰再次强调,声音低沉,“那几块东西,衙役不识货,或许已被丢弃,或许…已落回当铺之人手中。无论哪种,我们都不能再沾染。记住,我们是天工阁的匠役学徒,二月二十日随队进京,除此之外,一切不闻不问。”

“嗯!”小雀儿重重点头。

凌峰走到窗边,再次望向斜对面那家安静的“聚宝典当”。门依旧关着,那块黑漆招牌在午后阳光下,却仿佛透着丝丝寒意。

北莽、沙民、皇帝召见、诡异的当铺…无数线索在脑中盘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无论如何,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根本。

他取下“破浪·寒髓”,在房中狭小的空间内,再次沉浸于最基础的枪术锤炼之中。气血随之奔涌,腰间黑葫芦内的流沙金核心,在那磅礴气血的持续温养下,传递出的脉动似乎又清晰了一丝。

小雀儿见状,也安静下来,拿出秦红玉给的册子和她的瓶瓶罐罐,继续小心翼翼地琢磨她的毒方,将新买的药材一点点处理、调配。

窗外日头渐西,江陵城的喧嚣依旧。休整的时间宝贵,而潜藏的风暴,或许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酝酿。他们需要在这短暂的平静里,积蓄足够的力量,以应对那通往帝都的漫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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