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在桑园里漫成一片青灰色的纱,苏若雪的月白衫角沾了晨露,发间的木簪坠着粒蚕茧模样的银饰,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轻晃。
竹编的蚕卵盒在她掌心摞成小塔,每递出一个,指尖便要在盒底那道极浅的墨印上轻轻点两下——那是她照着母亲日记里的法子,用蚕沙混着朱砂拓下的隐纹,像片极小的桑叶。
"阿秀,帮我把第三摞盒子递过来。"她声音里裹着晨雾的湿润,转头时看见最末排有个扎着歪辫的瘦小女孩。
那孩子抱着新领的蚕盒,鼻尖几乎要贴到盒盖上,食指在盒底的隐纹上来回摩挲,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阿菱?"苏若雪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来与她平视。
女孩耳尖立刻红了,慌忙把盒子往怀里藏,却在触及苏若雪温凉的掌心时顿住。"盒底的印子......好看吗?"她试探着问,余光瞥见女孩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什么尖锐物划的,许是帮家里劈柴时弄的。
阿菱咬着下唇,睫毛颤得像被风吹的蚕翼:"昨晚......我梦见一位穿蓝布衫的阿姨。"她声音细得像蚕吃桑叶,"她站在我床边,手敲了三下玻璃盖——"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慌慌张张去捂嘴,可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和苏姐姐教的'提综'暗号一样!"
苏若雪的指尖在女孩手背轻轻一滞。"提综"暗号是她教给学员们的:敲三下盒盖代表"蚕眠",是提醒同伴检查桑叶湿度的暗语。
可阿菱不过来学堂七日,连《育蚕手札》前两页都没学全,怎么会知道?
更遑论......蓝布衫?
她想起昨夜母亲日记里浮现的字迹,想起窖底陶瓮里那些用蚕沙封藏的手册。
喉间泛起股热意,面上却只漾开温和的笑:"那是蚕仙婆婆来看乖孩子了。"她将阿菱的手包进自己掌心,带着她的指尖又抚过那道隐纹,"你替她好好养这只蚕,等它结茧那天,婆婆说不定会托梦教你新口诀。"
阿菱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重重点头时歪辫上的红头绳扫过苏若雪的手背。
远处传来阿秀喊"开蒙课要开始了"的声音,女孩攥紧蚕盒跑开,发梢沾着的雾珠落进苏若雪领口,凉丝丝的,像滴落进心湖的雨。
顾承砚的算盘珠子在账房里拨得噼啪响。
他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面前摊开的不是绸庄账本,而是一沓盖着"沉默工坊"钢印的薄册——那是他以救济之名在江浙沪设的暗线,表面教妇人织补,实则传习改良织机操作。
"奇怪。"他突然停住,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
最近三个月的数据里,凡是完成《星语图》刺绣的工坊,其家中幼女接触特制蚕盒后的孵化率,竟比普通学员高出百分之十七。
更蹊跷的是,他调来显微镜观察幼蚕活动轨迹,那些细若游丝的爬痕,竟在玻璃底上组成了极淡的螺旋纹——和苏母日志里那句"丝脉早通于胎息"旁的手绘图,分毫不差。
"叩叩。"
"进。"顾承砚头也不抬,指尖在螺旋纹上画了道虚线。
"少东家,这是各站新送的孵化率报表。"学徒小福的声音带着点喘,"还有......苏小姐让送来的阿菱学员档案。"
顾承砚的手顿住。
他翻开档案,最末页夹着片干枯的蚕沙,底下压着行小字:"幼童胎梦异状,与隐纹频率相关?"墨迹未干,还带着苏若雪常用的沉水香。
他突然笑了,指节抵着桌沿站起身。
窗外的法租界钟楼正敲响九点,鸽群掠过青瓦屋顶,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影子。"去把青鸟叫过来。"他对小福说,"再让账房预备三千个改良蚕盒——要能塞进救济粮包的尺寸。"
小福愣了:"可浙南、皖西的难民潮......"
"正因为是难民潮。"顾承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钢,"蚕卵要跟着人流走,跟着母亲的手走,跟着孩子的梦走。
等他们走到武夷山,走到大别山,那些藏在粮包里的蚕盒,会替我们种下比丝绸更坚韧的东西。"
长江边的临时收容所飘着焦糊味。
青鸟压低鸭舌帽,混在领粥的人群里,眼角余光扫过墙角的草棚——十余个妇人围坐夜织,竹梭在粗麻线里穿得飞快。
她们的针法乱得离谱,可手腕抬起落下的节奏,却像被根无形的线牵着,分毫不差。
他摸出袖中测频仪,调整旋钮的动作隐在拢袖的姿势里。
耳机里突然响起嗡鸣,他瞳孔微缩——那是段低频波动,和顾承砚从旧书摊淘来的《归络调》曲谱尾音,几乎重合。
"大娘,这线织得真密实。"青鸟凑过去,指尖捻起截麻线,"是救济粮里发的?"
"哪能呢。"最年长的妇人抬头,眼角有道刀疤,"是从烧剩的日本军毯上拆的。"她压低声音,"那毯子烧不彻底,纤维碳化了倒硬实。"她指腹蹭过麻线,"你听,织的时候有回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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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青鸟的手指在麻线上轻轻一弹。
测频仪的指针猛地跳了三格。
他垂眸遮住眼底暗涌,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递过去:"大娘手巧,这红薯您留着。"转身时,靴底碾过片烧焦的布角——上面的樱花纹还剩半瓣,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深夜,苏若雪的书房灯又亮了。
她握着顾承砚送来的测频仪记录,纸页上的波动曲线像片蜷着的蚕。
窗台上的蚕盒里,幼蚕正啃着新换的桑叶,沙沙声里混着极轻的"笃笃"——是阿菱的蚕在敲盒盖,三下,很轻,很稳。
她摸出母亲的日记本,翻到那页浮现字迹的地方。
墨迹里的蚕沙在月光下泛着细金,像撒了把星星。
案头的狼毫浸在墨汁里,她忽然想起顾承砚下午说的"要让蚕卵跟着人流走",想起青鸟信里提到的"碳化军毯纤维"。
笔锋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时,窗外的桑园传来极轻的响动——是新一批蚕卵在壳里蠕动,是无数个梦正破茧的声音。
苏若雪的狼毫笔悬在宣纸上足有半柱香,笔尖的墨珠终于"啪"地坠下,在"铜片夹层"四个字上洇开个深褐的圆。
她望着案头那半枚拆碎的蚕盒——竹编外壳被小刀划开,露出内里新嵌的极薄铜片,表面用刻刀雕出的槽道细如发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若雪姐?"阿秀端着药盏推门进来,见她指尖沾着铜屑,"您又熬大半夜?
大夫说..."
"阿秀,你听。"苏若雪突然抓起铜片,轻轻叩了叩。
脆响里混着丝缕余韵,像春蚕啃叶的沙沙声里藏着根银线,"这是《归络调》的尾音。"她将铜片按回蚕盒夹层,"母亲日记里写'丝脉通于胎息',我总想着,或许蚕宝宝的足音能当钥匙——"她指腹抚过槽道,"这些纹路就是共鸣腔,等幼蚕爬过,足尖震动会顺着槽道激出特定频率..."
阿秀的药盏在掌心晃了晃。
她想起昨日苏若雪蹲在蚕房,举着放大镜看幼蚕爬动,睫毛几乎要扫到玻璃:"你看它的腹足,每步都是三短一长,和'提综'暗号的节奏像不像?"此刻再看那枚铜片,槽道竟真的依着幼蚕爬行轨迹雕成,"可您昨晚才说要改蚕盒,怎么今早就..."
"阿菱的梦。"苏若雪将蚕盒捧在掌心里,"她说梦见蓝布衫阿姨敲三下盒盖,和'提综'暗号一样。"她低头时,木簪上的蚕茧银饰擦过盒面,"我娘当年在蚕房教课时,总穿蓝布衫。"
阿秀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上个月在窖底发现的陶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本《育蚕手札》,每本扉页都有"苏婉如"的娟秀字迹——那是苏若雪早逝的母亲。
"去把新蚕盒搬去学堂。"苏若雪将最后一枚铜片按紧,"今天教'双经绞罗'的手势。"她理了理月白衫角,发间银饰在晨光里闪了闪,"我要试试,这些小机灵鬼会不会跟着《归络调》打拍子。"
春蚕学堂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十二双眼睛紧跟着苏若雪的手。
她的食指与中指交叠成蝶,在虚空中划出两道银线:"双经绞罗要左引天光——"话音未落,突然哼起半句《归络调》,尾音像被风揉碎的蝉鸣。
第一排扎歪辫的阿菱突然坐直了。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竟和苏若雪的哼唱同频。
第二排穿灰布衫的小柱子歪着脑袋,跟着她的节奏动起手指。
当苏若雪说到"右渡寒潭"时,阿菱的声音突然脆生生响起来:"左引天光,右渡寒潭!"
三十双眼睛唰地转向她。
阿菱的耳尖瞬间红透,却没躲,反而把腰板挺得更直:"昨晚...蚕仙婆婆在梦里教我的。"她举起蚕盒,幼蚕正顺着槽道爬动,足音"笃笃",和她的话音叠在一起。
苏若雪的呼吸顿了顿。
她看见阿菱腕上的淡粉伤疤被阳光镀成金色,像片新生的桑叶。"阿菱说得对。"她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这是咱们春蚕学堂的新口诀,要传给更多小伙伴,好不好?"
"好!"十二道童声撞在竹帘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顾承砚的金丝眼镜在商会会客室的玻璃上投下菱形光斑。
他推了推镜框,将"童稚纺织启蒙工程"的申报书推到工部局秘书面前:"战时儿童需要劳动教育,贵局的'民间生产鼓励政策'里,可没说不许教孩子织围巾。"
秘书翻到附录的英国慈善组织邀请函,眉梢挑了挑:"顾少东倒会找帮手。"
"总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子学手艺。"顾承砚指尖敲了敲"劳作补贴"那栏,"您看这预算,买蚕种、竹编材料,再添几车桑叶——都是为了培养未来的纺织工匠。"他忽然笑了,"听说大岛课长最近在推广'日华共荣纺织班'?
咱们这启蒙班,也算响应皇军号召不是?"
秘书的钢笔尖在"批准"栏顿了顿,最终重重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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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三日后的"春蚕毕业礼"上,英国慈善会的玛格丽特女士举着相机惊叹:"哦,上帝,这些小天使的手指比绣娘还灵巧!"她拍下阿菱捧着蚕茧的模样,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他们让我想起英国工业革命初期的纺织儿童,可这里没有血汗,只有希望。"
照片见报那日,顾承砚在《申报》第三版看到标题:《沪上童稚织梦,春蚕衔来未来》。
他将报纸折起,塞进西装内袋时触到个硬角——是苏若雪今早塞给他的蚕盒,铜片夹层在掌心硌出个浅印。
月末的账房里,小福抱着一摞报表跑得气喘:"少东家!
浙南、皖西...十二个城镇都有回信了!"他掀开最上面的信封,一片枯桑叶飘出来,叶面歪歪扭扭写着:"老师,我们班的蚕宝宝都朝东南方爬,不肯吃别的叶子。"
顾承砚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金华、丽水、衢州...三十七个红点连成一线,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出北斗的轮廓。
他猛地抽开抽屉,取出卷着的《星语图》,展开时丝绸沙沙作响——北斗的纹样与地图上的红点,分毫不差。
"进。"顾承砚的声音有些发哑。
青鸟掀开门帘,帽檐还沾着晨露:"青岛那边的回收报告到了。"他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碳化军毯的麻线,测频仪显示的波动...和《归络调》完全吻合。"
顾承砚的指尖在北斗连线与《星语图》的重叠处停住。
窗外的法租界钟楼敲响十点,鸽群掠过青瓦,投下的影子像极了蚕宝宝爬过的痕迹。
他抬头时,看见苏若雪站在门口,月白衫角沾着桑叶汁,发间银饰闪着光——那是他们埋下的火种,正在十二座城镇里,顺着幼蚕的足音,顺着孩子的梦,悄然生长。
"把核心成员都叫过来。"他对青鸟说,目光扫过桌上的地图、《星语图》和青岛的报告,"明晚八点,我要听...所有线索的汇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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