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像一层薄薄的、带着硝烟味和食物香气的雾霭,悄然弥漫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梧桐的枯枝上不知何时挂起了几串不起眼的红灯笼,在暮色里发出朦胧的光。“古今阁”工作室里,暖气开得足,窗户紧闭,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隔开。冰裂纹瓶带来的那段关于破碎与弥补的沉思,随着陈女士的离去而渐渐沉淀。工作台再次空置,等待着岁末年初可能迎来的最后一位“访客”,或是安静地跨入新的一年。
这天,天色阴郁,铅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冬雨或细雪。下午时分,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位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深色的羽绒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文弱,神情间却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焦灼和坚定。他怀里抱着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
“苏老师,林老师,”他进门便微微鞠躬,语气急促,“打扰了。我叫陆文,是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的研究生。我……我想请你们救一幅画。”
他将包裹放在工作台上,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朴素的桐木画盒。打开画盒,取出一幅卷轴。画轴是天杆地杆,绫裱,但裱工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绫绢颜色已经晦暗。他戴上白手套,极其小心地将画幅在铺了软垫的工作台上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水墨山水画。画心纸本,尺寸约为四尺对开。画作构图高远,前景山石嶙峋,中景林木萧疏,远景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笔墨风格苍劲老辣,山石皴法似糅合了斧劈与披麻,树木勾勒顿挫有力,整体气韵荒寒孤寂,有宋元遗风,但又带着明显的个人特征。落款处只有穷款:“寒山”,钤一方白文小印,印文模糊难辨。
然而,这幅气韵不俗的画作,此刻却遭受着严重的“水害”。画面大面积被水渍浸染,尤其是下半部分,纸张颜色明显加深,形成了数片形状不规则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褐色晕痕。墨色在这些区域发生了严重的晕散、扩散,原本清晰的线条和层次变得模糊、浑浊,山石轮廓漫漶,树木枝叶粘连成团。有些水渍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黄色或灰色,可能是水中杂质或纸张本身成分在遇水后发生反应所致。除了水渍,纸张整体也显得晦暗酥脆,有多处细微的折痕和脆裂,装裱的绫绢更是污渍斑斑,多处开裂。
“这幅画……是我曾祖父留下的,”陆文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还会画画,更不知道有这么一幅作品。我是学画的,一直在整理家里的旧物,前几个月才在老宅一个废弃书箱的最底层发现它,当时它就被随便卷着,和其他一些杂物塞在一起,箱子漏过雨……”他脸上露出痛悔的神情,“都怪我,发现后没有立刻妥善处理,只是简单晾了晾就收起来了,以为干了就没事。没想到墨色晕得这么厉害,纸张也……越来越脆。我找过学校的裱画师傅,他们说水渍和晕墨太严重,尤其是墨色已经‘死’了,很难处理,弄不好连纸都会碎掉。我实在没办法了,听说您这里能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就……”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恳切地望着苏见远和林微。
苏见远和林微俯身细看。水渍和墨晕是书画修复中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尤其是墨色已经渗化、纸张纤维受损的情况。水墨画的魅力在于笔精墨妙,墨色的层次、浓淡、干湿对比是其灵魂。一旦墨色晕散,就如同音乐的旋律走了调,绘画的精神气韵便大打折扣。而水渍本身也会改变纸张的pH值和纤维结构,带来长期隐患。
“陆先生,水渍和晕墨的修复,确实非常困难,”林微谨慎地开口,用放大镜观察着一处墨晕的边缘,“目标不是让水渍和晕墨完全消失——那几乎不可能,而是尽可能减弱其视觉影响,稳定纸张状态,防止进一步恶化。可能需要用到专业的清洗、漂洗,甚至局部‘挖补’(用相似旧纸替换严重受损部分)等技术,每一步都有风险。而且,这幅画的纸张老化严重,任何湿处理都可能加剧脆化。”
陆文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风险。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能让它‘活’过来,不让它在我手里彻底毁掉,我就愿意尝试。这幅画……虽然不知名,但笔墨间有股气,我觉得不一般。而且,它是我曾祖父留下的唯一画作,对我,对我们家,都有特殊意义。费用方面,我会尽量想办法。”
苏见远仔细审视着画作的笔墨和款印。“‘寒山’……这个名字没听过,可能是曾祖父的别号或化名。但从笔力看,确实有相当的功底,绝非泛泛之辈。这幅画的‘病’虽重,‘底子’还在。”他转向陆文,“我们可以尝试进行抢救性修复,但过程会很长,且效果无法保证。需要先做详细的病害分析和材料测试。”
陆文如释重负,立刻同意,并签署了委托协议。
送走陆文,工作室里多了一幅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寒山”。阴郁的天光透过窗户,落在晦暗的画幅上,更添几分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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