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泥土淹没到胸口,沉重的压迫感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奢望时,时间仿佛开始扭曲、变形。意识在缺氧的状态下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遥远的过去。那些被苦难尘封的记忆,如同深水下的气泡,不受控制地翻滚着上浮,在濒死的脑海中炸开一片片破碎而清晰的画面。
童年的阳光与粥香。 最先涌现的,是六岁那年的一个清晨。老旧的居民楼里,阳光透过厨房的纱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在煤球炉前熬着白粥,米香混合着水蒸气,温暖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我坐在小凳子上,抱着印有卡通图案的搪瓷碗,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米花。母亲回头,用勺子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柔和:“小馋猫,慢点吃,小心烫。”那瞬间的安宁与满足,此刻竟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被泥土禁锢的现实。
校园的梧桐与誓言。 场景猛地切换。高中校园,初夏,巨大的梧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我和最好的朋友小薇躲在树荫下,分享着一个耳机,里面流淌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我们额头相抵,闭着眼,随着旋律轻轻摇晃。她突然睁开眼,认真地看着我:“晓雅,我们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学,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永远这么好。”我用力点头,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梧桐叶的缝隙间漏下的光点,那耳机里略显失真的音乐,那少女间坚不可摧的誓言,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讽刺,刺痛着我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大学图书馆的静谧。 画面流转,是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摊开的书页上,将一行行文字染成金色。我埋首在一堆法律文献中,为了准备一场重要的辩论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周围是其他同学翻书和低语的嗡嗡声。那种汲取知识的充实感,那种为理想奋斗的确定感,与眼下这泥坑的污浊和绝望,形成了宇宙级别般的反差。我曾经以为,凭借努力可以拥抱那样光明的人生,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标好了通往地狱的价码。
命运的拐点:那则招聘广告。 紧接着,记忆的幻灯片跳到了那个决定性的夜晚。拥挤燥热的出租屋,窗外是闪烁的霓虹,映照着桌上堆积的账单和医院催缴单。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那条精心编织的招聘信息像潘多拉的魔盒,在我眼前打开——“缅北”、“高薪”、“学历不限”、“前景广阔”。当时那阵抑制不住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自我厌恶。我仿佛能看到那个愚蠢的自己,是如何满怀希望地、一步步走向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王莉那张看似和善的脸,龙哥狰狞的笑,看守们挥舞的棍棒……这些面孔在脑海中快速闪回,交织着欺骗、暴力和屈辱。
炼狱的回响。 水牢的冰冷刺骨,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炸裂声,电击时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被剁掉右手时那声清脆的“咔嚓”声,还有成为“奶妈”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折磨……这些片段如同失控的录像带,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烈的感官刺激,在我脑中疯狂倒带。痛苦被无限放大,几乎要撑裂我的头颅。
父母的身影。 最后定格的,是父母的身影。不是具体的某一天,而是两个模糊而温暖的轮廓。父亲沉默地坐在灯下修理着旧电器,那专注的侧脸;母亲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和小贩耐心地讨价还价,然后把省下的钱给我买一本辅导书……他们的脸庞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份毫无保留的爱与期盼,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我辜负了他们。我不仅没能成为他们的骄傲,反而要以这种最不堪、最无声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界肮脏的角落,甚至无法给他们留下一个可以祭奠的坟茔。
“对不起……爸……妈……”
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和血腥味的道歉,从我几乎无法张开的嘴唇中溢出,瞬间消散在沉重的空气里。
所有的画面开始扭曲、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我短暂一生的某个瞬间,最终混合成一片混沌的光影。希望与绝望,纯真与污秽,温暖与冰冷,爱与恨……所有极致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像燃尽的蜡烛般,开始急速地黯淡下去。
回顾这一生,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个轻信“高薪”诱饵的瞬间,是这一切噩梦的开端。如果当时能再谨慎一点,如果能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句最朴素的真理,如果能脚踏实地……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意识,终于在这纷乱如麻的闪回中,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向着无边的黑暗,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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