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深秋的凉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扶着门框直喘气，脸色黄得像褪了色的纸，嘴唇干裂起皮，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陈大夫……林大夫……救救我……”他刚迈过门槛就踉跄了一下，裤腰松垮垮的，像是几天没好好吃饭，“这拉肚子的毛病犯了快半个月，药吃了一箩筐，要么止不住，要么一停药就犯，现在腿都软得像面条……”

陈砚之放下正在碾药的铜碾子，快步上前扶他坐下，指尖刚搭上他的手腕，眉头就微微蹙起：“脉沉细，还带着点滑，你这泻得是不是像水一样？拉的时候肚子不怎么疼，就是坠得慌，上完厕所浑身冒冷汗？”

男人连连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对对对！就像您说的，一天拉五六回，全是稀水，有时候刚站起来又得跑厕所。一开始以为是吃坏了，买了止泻药，吃着管用，停了就犯，现在连走路都发飘……”

林薇端来一杯温水递过去，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凉得像揣了块冰：“叔，您是不是还觉得肚子里总咕噜咕噜响，喝口热水都觉得胀？”

“是是是！”男人接过水杯，手指抖得厉害，“不光胀，还总泛酸水，晚上躺床上，肚子里跟开了锅似的，根本睡不着。”

陈砚之转身走到药柜前，手指在抽屉上顿了顿，抽出几个药盒：“你这不是普通的吃坏肚子，看这脉象和症状，是脾阳亏了。就像冬天没烧透的煤炉，炉膛里的火快灭了，锅里的水总烧不开，食物到了肚子里，化不掉也留不住，可不就直来直去成了稀水？”

男人听得发愣：“脾阳？那……那咋办啊？我这天天拉，人都快拉空了。”

“别急，”林薇已经拿出了针灸针，在酒精灯上转着烤了烤，“我先给您扎几针，把这‘开锅’的劲儿压下去。中脘、天枢、足三里，这几个穴能固肠止泻，就像给您肚子里的‘锅’加个盖子，别让它老翻腾。”

银针刺入中脘穴时，男人“嘶”了一声，随即松了口气：“哎？好像没那么胀了……”

“这是气通了，”林薇调整着针尾，“您放松点，这针得留一刻钟，正好让陈砚之把药配好。”

陈砚之正在药秤上称药材，声音透过药香传过来：“《和剂局方》里有个‘温脾汤’，原本是治寒积便秘的，不过你这情况得改改方子——去大黄，加茯苓、白术，再添点炮姜。”他边说边把药材倒进纸包，“干姜温脾阳，就像给煤炉添柴；白术、茯苓能把肚子里多余的水湿收一收，免得总拉稀；再加点炙甘草补补正气，比单纯止泻强。”

男人看着那些药材，又看了看林薇捻针的手法，忍不住问：“这药苦不苦？我现在闻着药味都有点犯恶心……”

“加了点炙甘草，能中和苦味，”陈砚之把药包好，“先煎炮姜，煮出姜辣味了再下其他药，大火烧开转小火，煎出大半碗，温温的喝下去，就像给肚子里的煤炉添了把干柴，慢慢就能烧起来。”

这时林薇起了针，男人按了按肚子，惊喜道：“还真不胀了！刚才咕噜声都小了。”

“这才刚开始，”林薇收拾着针具，“药煎好得趁热喝，喝完躺会儿，让药劲儿慢慢渗进去。对了，您最近是不是总吃凉的？或者晚上睡觉没盖好肚子？”

男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前阵子天热，天天喝冰啤酒，晚上睡觉光想着凉快，露着肚子就睡了……”

“这就是根儿！”一直坐在门口编竹筐的爷爷忽然开口，手里的竹条劈啪作响，“你这脾阳就是让冰啤酒和凉风一点点浇灭的。就像烧煤炉，你总往炉膛里泼水，火还能旺吗？以后别喝冰的了，睡觉把肚子盖严实，比啥都强。”

男人连连点头：“记下了！再也不敢了。那这药得喝几天？”

“先喝三天，”陈砚之把煎药的法子写在纸上，“每天一剂，早晚各一次。等不拉了，再用山药、莲子煮点粥养着，就像煤炉烧旺了，得慢慢添煤，别一下子塞太满。”

男人捏着药包站起来，脚步比刚才稳了些：“谢谢你们！刚才扎完针就觉得有劲儿了，这药我一定按时喝。”

“回去煎药时看着火，别煎糊了，”林薇叮嘱道，“要是拉得次数少了，就说明煤炉开始热起来了，坚持住！”

男人走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窗棂落在药柜上，陈砚之正在把“温脾汤加减”记进医案，林薇则在给针灸针消毒。爷爷放下竹筐，看着男人的背影笑：“这就叫‘釜底抽薪’不如‘添柴旺火’，脾阳起来了，啥稀水都能熬成稠粥，对吧？”

陈砚之提笔蘸了墨，在医案后补了一行：“久泻不止，勿专求止泻，温振脾阳为要。”林薇凑过来看，笔尖在“温振”二字上点了点，两人相视一笑——葆仁堂的药方，从来都不是硬堵硬拦，而是顺着身体的性子，把亏空的补起来，把跑偏的引回来，就像老辈人说的：治病如烧火，得懂火候，更得懂添柴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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